苏念很慌,穿衣服的手都是抖的,内衣扣了几次都没扣上,她一着急,干脆不想穿了,徐清昱穿好衣服过来,先是帮她扣上内衣,给她套上打底,外套也穿好,又拿来帽子戴到她头上,然后用围巾将她还有些湿的发尾全都围住。
他双手放到她的肩膀上,稍微用力,想要给她些力量,“别慌,人醒了是好事儿。”
苏念眼眶微红,惶惶地看他,“我不是在做梦对不对?”
徐清昱托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上她的眼睛,“要不要掐我一下试试?”
苏念被他拥在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身上不能控制的颤慢慢停下来。
徐清昱开的车,深夜的路上,车不是很多,他开得又快,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医院。苏念一路跑进病房,徐清昱走到病房门口,脚步顿了一下,才走进去,病床前围了一堆人,他在远处站定,并没有上前的打算。
苏念看着医生一张一阖的嘴,耳朵里又开始出现拉长的翁鸣声,她听到医生说“不排除全身瘫痪,失忆甚至失智的可能”,就听不太清医生后面的话了,只觉得太阳穴在一下一下地抽,整个头皮都在针扎一样疼。
徐清昱注意到她的异常,大步走到她旁边,先对医生说一声“抱歉”,打断了他的话,然后低头看她,“哪儿不舒服?”
苏念靠到他怀里,轻声说,“没事儿。”
苏烨刚才确实醒了,现在又睡了过去,值班医生对他做了简单的检查,能听见声音,但是说不出话,只能眨眼睛,连手指都动不了,而且对外界有一定的认知障碍,有可能是失忆或者更严重的失智,这个还需要等他再醒来做进一步检查,这种情况可能是暂时的,也可能是永久的。
苏念看着病床上安静睡着的人,她对他醒来后的各种状况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可听到医生说的时候,还是很懵,她不知道全身瘫痪和失智哪个更难接受一点,他以前是那样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后半辈子不应该和这两个词中的任何一个沾上关系。
小吴笨嘴拙舌地安慰,“苏小姐,能醒来总是好的,你不要灰心。”
苏念惨白的脸上勉强露出些笑容,是啊,能醒来总是好的,她之前不是总盼着他能醒过来,她就别无所求了吗。
徐清昱拉过旁边的椅子,让她坐下,握上她的手,然后请医生继续说明情况,等医生全都说完,徐清昱问了些问题,医生一一解答清楚,徐清昱又看苏念,苏念摇了摇头,她没什么想问的了,他已经把她想问的全都问清楚了。
徐清昱把医生送出去后,在走廊里站了会儿,摸向大衣的口袋,想拿打火机,最后却摸出了手机,给周以臣拨了过去。
周以臣接到电话都快疯了,“我的亲老大啊,您老人家知道现在是几点吗?老鼠这个点儿也都回洞睡觉了。”
徐清昱问,“我记得你姐夫是脑神经方面的专家?”
周以臣一听他的声音马上严肃起来,“对,出什么事儿了?”
“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
“好,”周以臣立马把池岩的联系方式发了过来,又解释道,“但他现在不在国内,而且他已经不是我姐夫了,是我前姐夫,我姐把他伤得不轻,你和他联系还是不要提到我和我姐,就提小雨姐好了,他和小雨姐同父异母,关系还不错。”
“嗯。”
徐清昱挂断电话,手机屏幕的凉贴到掌心,让他想到了刚刚蜷缩在他掌心里的手,比冰块还凉。
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黑夜,她想要苏烨好起来,那他就想办法让他好起来,至于苏烨好了会有什么后果,他能想到,可他同样也有办法让他闭上嘴,事情总在人为,这天底下就没有哪一条路是死的。
他走回病房,苏念正在和小吴说话,“你今天先回去,好好休息一晚,我今晚会在这儿,你明早再过来就行。”
小吴有些担心,“苏小姐,你还好吧,你的脸比纸还白。”
苏念已经从刚才的打击中缓了过来,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小吴,还是在安慰自己,“还好,能醒来已经是天大的喜事儿了,事情要一步步来,会越来越好的。”
小吴用力点头,就是这样的。
徐清昱倒了一杯热水,放到她手里,对小吴道,“小吴,对吧?我是苏念的丈夫,徐清昱。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后面如果有什么事情你联系不到她,也可以和我联系。”
小吴还是第一次见苏小姐的丈夫,眼前的男人高大又俊朗,举手投足间又流露出一种自然而然的矜贵,就……和苏小姐很般配。
苏念喝一口热水,靠在椅背上,听着他和小吴的交谈,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如果今晚他不在,她自己也不是不可以应付,但有他在,她好像就可以把一些东西交给他分担,不用什么都抗在自己身上,不管抗不抗的住。
小吴走后,徐清昱脱下身上的大衣铺到旁边的陪护床上,看苏念,“躺一会儿?”
苏念摇摇头,她拉上他的手,仰着头看他,“要不你也回去吧,反正两个人在这儿也没什么用。”
徐清昱摘下她头上的帽子,用手指捋着她还没干的头发,“你守着他,我守着你,怎么没用了?”
苏念眼底生了热,她弯下眼睛,想笑却没能笑出来。
徐清昱将她拥在怀里,他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在冷清的房间里响起来, “刚出国那几年,我妈接受不了我爸的死,受了刺激,精神出了问题,时好时坏,就算是好的时候,也是把我当成我爸,坏的时候,打人咬人摔东西,甚至自残,我一度以为她可能好不了,但你看她现在,身体也好了,精神状态也很好,整天乐呵呵的。所以,再难的事情,也只是暂时,总有能好起来的一天。”
那段日子太过晦暗,他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偶尔陷入到醒不来的梦中,回到过去,但他从没有对谁讲过这些,这是他第一次有了诉说的冲动,他总能从她身上看到以前的自己,他也承认任默信息里说的,他确实是心软了。
苏念静静地听着他的话,将潮湿的眼睛藏到他怀抱的深处,喃喃道,“徐清昱,要是我们能早点儿认识就好了,那样你难过的时候,我也可以抱抱你。”
徐清昱呼吸沉了沉,他回,“现在这样就很好。”
苏烨是在第二天中午再次醒的,他看到苏念没有任何反应,但看到全家福的照片时,眼睛会有细微的变化,苏念一个一个地指,他能认出她爸,好像也能认出她妈。
苏念打电话叫她妈过来,蔡芸本来不想来,但一听到苏烨醒了,立马放下了手里的麻将牌,很快就奔到了医院。
苏烨确实能认出蔡芸。
蔡芸很奇怪,“他怎么会记得我,就算要记得,也该是记得你吧,你们两个关系那么好,我和他三天能吵两架,”她想了想,又道,“可见他这个人多小心眼儿了,肯定是因为我对他不好,他才记得我。”
苏念已经没有力气回她妈的任何话了,医生都查不出来的原因,她妈自己就能诊断出来,也是厉害。
蔡芸围着苏烨的病床转了两圈,苏烨的眼睛也跟着蔡芸慢慢地转,蔡芸看苏念,“他这要是失忆了还算好的,要是成了傻子或者瘫子,我看你怎么办。”
苏念又气又急,捂住苏烨的耳朵,压着嗓音说,“妈!他只是不能说,他能听得到,不该说的话您能不能别说。”
蔡芸难得没有和苏念怼起来,她看了看她眼下的乌青,“徐清昱呢,他一点儿也不管你,你自己在这儿守了一夜?”
提到徐清昱,苏念脸色才好了些,“他刚走,回家帮我拿换洗衣服去了。”
蔡芸道,“你回家吧,睡一觉,你那黑眼圈都快挂到下巴上了,在这儿硬扛着干嘛,我守着。”
苏念有些诧异地看蔡芸,她能这么快来,苏念已经觉得意外了,她还主动说要在这儿守着,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
蔡芸没好气地横她一眼, “看我干啥,我之前不想管他,是因为我觉得你在做无用功,像他这种重度昏迷的,能醒过来的有几个,现在既然醒了,我心再狠,也不能一点事儿都不帮你吧,要不回头等我到了地底下和你爸见面了,他得埋怨我。”
苏念一时气她说话一点儿也不知道忌讳,什么叫等回头到了地底下,一时又有些想哭。
蔡芸看不得她这幅样子,挥手轰人,“快走,你说你这动不动就哭的脾气到底是随了谁,从我记事儿起,我就没掉过一滴眼泪。”
苏念走过来,头抵到蔡芸的肩膀上,闷闷地说,“我哪儿知道我随了谁,除非您当初在医院抱错了,不然我是您亲生女儿这件事肯定没跑。”
蔡芸最受不了这种肉麻来肉麻去的黏糊劲儿,“你再不走我就走了。”
苏念坐到出租车上,看着窗外的街景,没忍住,抹了两滴眼泪,又想起来得给徐清昱打个电话,让他不用过来了。
徐清昱听出她声音不对,“哭了?”
苏念轻声说,“没,哭什么。”
徐清昱道,“你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苏念忙回,“不用啊,我坐上车了,马上就到家。我有些饿了,芳姨都做什么好吃的了?”
徐清昱温声说着芳姨做的菜。
因为他少有的温柔,苏念想要得寸进尺,“我还想喝鸡汤,你做的。”她又怕自己太过分了,软声撒娇,“好不好?”
“可以。”他回应得很痛快,好像她现在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一样。
苏念很想再问一下,那你能不能带着我做北城的项目,她也不敢贪太多,就能抿上一点肉汤就行。她又有些惊讶自己在这种时候还能想起公司的事情,她还是太理智了吗,她以为自己已经很投入了。
话到嘴边,到底没问出来。
两个人一问一回地说着家常,车也很快开到了家,屋里已经弥漫上了饭香,苏念确实也饿了,早晨就勉强喝了几口粥,这一天还没怎么吃东西。
芳姨不在,他正对着料理台切菜,料理台对他来说有点儿矮,他微微躬着身,从背影都能看出他的认真。
苏念悄悄走过去,双手圈住他的腰,脸蹭着他的背,柔声说,“谁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认真为太太煮鸡汤的男人才最帅。”
徐清昱一向冷寒的眼底不自觉地流出些笑,他想回身看看她,“刚才哭什么?”
苏念闷在他的背上,不想让他看,也不想说刚才哭什么,“你继续做饭,我就想这样抱着你。”
徐清昱虽然没看到她的眼,也听出了她情绪的低落,他边切菜,边说些别的事情分散她的注意力,“我让崔路又找了个有经验的护工,现在他人醒了,事情也就多了,小吴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两班倒着会好一些。”
苏念嗡声嗡气地“嗯”一声。
徐清昱又说,“还有一件事,周以臣的姐夫池岩,他是脑神经方面的医生,我刚才和他通过电话,他的导师是这方面的权威,我待会儿把他的资料发给你,你看看,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会和池岩那边沟通,看能不能把人给请过来一趟。”
苏念双手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压着嗓子含含糊糊地说,“徐清昱,你对我真好。”
她怕再多说一个字,自己就会哭出来。
她有些喜欢他这样的好,也有点儿害怕他这样的好,万一有一天他这些好突然消失了,还不如……从来没有过。
又或者……她要是辜负了他的好,她又该怎么面对他。
徐清昱停下正在切菜的刀,空气一时静下来。
手机的震动声打破了寂静的沉默,他开口,“帮我拿一下手机。”
“哦,好。”
苏念转身去拿后面大理石台面上放着的手机,她正好扫到了上面的号码,觉得有些眼熟,好像是在哪儿见过,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徐清昱察觉到了她的不对,拿纸巾擦过手,不动声色地问,“谁打来的?”
苏念回, “不知道,你没存。”
徐清昱看一眼号码,接过手机,对她说,“你去帮我拿一下我的钱包,在外面衣架上挂着的那件大衣里。”
“好。”
苏念知道他是想要支开她,她快步离开厨房,慢慢腾腾地走到落地衣架旁,拿下上面挂着的大衣,从口袋里摸出来了钱包,还有一个打火机,他抽烟吗,她怎么从来没见他抽过。
她刚要把打火机放回去,又看到打火机被磕掉的那一角,突然觉得这个打火机也有些眼熟。
她是昨晚没怎么睡的原因吗,今天怎么看什么都觉得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