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小姐的手用力握紧了,她轻喘一口气看向窗外。
她心里清楚,爹爹并未被细心安葬,郊外沈家祖坟里埋着的只是她爹的衣冠,至于她爹的尸身就藏在这栋宅子的某一处。她私下找过,但找不到,且她的一举一动都被那个大奎给监视了起来。
十二岁的沈家小姐心里是忌惮着那个大奎的,她永远也忘不了爹爹被杀那天晚上,大奎看向自己的凶狠的目光。她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
爹爹被安葬后,原本在厨房里工作的大奎莫名其妙就成了沈宅的官家,成了她娘的心腹。夜半三更,她经常听见娘在房中与那大奎说话的声音。他们的关系,成了沈家大宅里的另外一个秘密。
作为沈家小姐,她不允许自己的娘亲变成这个模样,更不允许那个曾经想要杀死自己的大奎有朝一日取代自己爹爹的位置。爹死了,这个大奎也不该活着。
所有的事情,她都进行地极为小心。
她是娘的女儿,娘自然也不会存了心的防备她。她将那些药,一点点儿放进娘的药膳里,然后孝顺地看着她一点点喝下。终于,娘病了,缠卧病榻,那大奎倒是有心之人,为了治好娘的病,寻遍了这花溪镇中的名医,然而却是什么用都没有,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生气从娘苍白的脸上一点一点的离开。
娘亲去世那晚,大奎一改往日精美的模样,竟守在娘跟前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很久。后来,他一边喝酒一边与自己说起了他与娘的事情。
原来,他跟娘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也曾在一起许过天荒地老的誓言。后来,因为两家长辈的关系,大奎跟着自己的爹娘去了进程,而娘却留在了花溪镇上。期间,他们也通过书信,只是路途遥远,那些书信里又有太多的情绪是不能写的,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此生不会再见,也不敢轻易给对方许下什么承诺。再后来,娘遇见了爹,遇见了那个眉眼深处与大奎总有那么几分相似的爹,便那么一见钟情地爱上了。
为了跟爹在一起,娘付出了很多,可爹并未放在心上。在爹心里,他是读书人,而娘只是个商贾之女,他既想要娘的财富,又看不起娘的出身。她眼中爹娘的夫妻很爱,琴瑟和鸣,有大半都是娘亲辛辛苦苦维系出来的。娘不甘心,不甘心自己付出了一切,却连最基本的丈夫的喜爱都没有。
正是由于娘的谦卑,才促使爹更加的不在意她,甚至瞒着她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别的孩子。可直到娘得知爹背叛她的那天,她都还在隐忍,还在想着爹会不会为了她回心转意。
娘的卑微乞怜并未换来爹的一往情深,相反,爹对她的态度更加冷淡。娘在无奈之下只得将这些事情告诉了远在京城的大奎。娘没有想到,大奎竟放下京城中的一切回到了花溪镇,回到了娘的身边。娘更没有想到,大奎他情愿到沈家做一个厨子,也要守护者娘。
大奎的故事让作为沈家小姐的她十分感动,可对于杀死娘的事情她并不后悔,她只是想着,既然大奎对娘一往情深,那么娘走了,大奎也该下去陪她。她趁着大奎酒醉,将铁钉狠狠钉入了大奎的后脑,大奎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就断了气。
夜深人静,那些仆人们并不知晓沈家大宅里发生了什么。尚未成年的她,没有办法将大奎的尸体从沈家宅子里偷运出去,便叫了几个仆从过来,在宅里寻了个地方挖坑深埋。
在她眼里,只有死人才会严守秘密。在那些仆从将大奎的尸体搬进深坑里准备掩埋时,她拿出事先准备的好酒请那些仆从喝。小姐的酒,仆从们哪敢拒绝。只可惜,那些都是断肠酒,喝了就跟大奎一样躺在深坑里了。
往坑里填土,是件很费力气的活儿,她忙活了大半夜直到五更天时才将那个坑给填平。为了掩人耳目,不叫那些尸体被人发现,她隔了半个月才寻了匠人,在埋骨的那块儿地上盖起了一座偏房。那偏房,并没有打地基,但因为无人居住,又夹在两处房舍中间,多年来,倒也稳稳当当。
她想过房子会塌,但未曾想到它这么快就塌了,更没有想到,地面会随着房屋的坍塌而下陷,更没有想到,那些白骨会这么显露出来。
想到这里,沈家小姐的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怨毒来。
她回想到了不久之前发生的那个画面,那具白骨,从一堆骷髅里钻出来,两个只剩下窟窿的眼睛猝不及防地就朝着她看过来。尽管只剩下骨头,她还是一眼认出那是大奎,是她亲手送上黄泉路的大奎。
大奎回来找她了!
大奎回来向她索命了!
她怕吗?
当然怕,甚至怕得要死,否则也不会回想起那一桩桩,一件件的往事来。
可人嘛,在害怕之后,更应该做的是寻找下一步的解决办法。至于大奎,他活着的时候,她都不在意,死了之后她就更不介意了。大不了,她就再杀他一次呗。
沈家小姐深吸一口气,稳着身子站了起来。
“来人啊,去看看姑爷回来了没?”
“回小姐,姑爷尚未回来,倒是衙门里的捕快老爷来了,说是想要见见小姐。”
“好,我知道了,我换一件衣服就去。”
沈家小姐又深吸一口气,稳着心神走到了衣柜前。打开,仔细看了很久,才从最底层抽出一件来。那衣裳,是素色的,倒是很适合当前的这个环境。
坑土边,白泽将手从骷髅头上拿了下来。
旁边,一直闭着眼睛的白璃也掀起眼皮,将自己的手从白泽手中抽离。她轻叹口气,盯着骷髅那双空洞的眼睛,悠悠地说了句:“想不到沈家还有这么一桩往事。”
“深宅大院,总有阳光照不见的地方。”
“那现在怎么办?咱们倒是知道了这白骨是谁,也知道了他颅内的那颗钉子是怎么来的,可咱们知道的这些,怎么告诉给陈大虎?这些东西,根本没有办法作为呈堂证供啊。而且,这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这沈家宅子里怕是早已经没有什么证据可寻了。”
“是有些麻烦。”白泽低头琢磨着:“璃儿你说,这沈家老爷被埋在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