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来了偏殿,各种昂贵的药都用上了,殿内散着一股醇厚苦涩的药香。
但青年的高热一直没有退下去。
每日好几碗汤药灌下,青年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本就没养出多少肉的身形因为吃不进多少东西,更加消瘦了,单薄的衣料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
太医叹了口气,一边替穆玦把脉,一边看着青年瘦削的脸颊不住摇头。
“六殿下这病……心病还需心药医,臣实在是无能为力。”
第三日,穆玦在病中上了启程前往北狄的马车。
皇帝在皇后、妃嫔的陪同下站在宫墙上送他。
穆玦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皇帝了。
皇帝沉迷于炼丹修道,追求长生,每日只和那些道士混在一起,或是召幸年轻貌美的秀女,据说连皇后也不能时常看到皇帝。
但现在宫墙上的那位面容泛着不健康的青黑,脸是尖的,颧骨凹陷下去,两鬓带着银发,看起来那些道士献上的仙丹并没能让他延年益寿,反而在榨干他的身体。
多半又是陆世廷的手笔。
皇帝的神色看起来很轻松,和身旁的妃嫔们有说有笑——把质子送去北狄,北境的威胁解除了,他可以继续高枕无忧地坐着他的龙椅。
这一切牺牲的只是一个血统不正的皇子,这笔买卖怎么看都很划算。siwu.org 猫头鹰小说网
穆玦坐上了马车,夏明执意要把他送到边境才肯走。
穆玦知道自己这副样子看起来有点骇人,好像在路上就会熬不住死了一样。
但他是真的想好好活着的。
他要在北狄看到太子和九皇子两败俱伤,死在夺嫡之争里。
也要看到陆世廷最后的下场。
到底是得偿所愿屠尽穆氏皇族,自己当上帝王,还是和古来那些权宦一样,被除以极刑,千刀万剐。
前往北狄的车队走出京城的城门,路过一片郊外野,外面的禁军忽然撩开了马车帘子。
“太子殿下在外面请六殿下过去说话。”
夏明赶紧帮他卷起车帘,穆玦靠在马车上没有起身,只侧脸看向官道两旁的树林。
太子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杏黄色的袍服,周身的配饰华贵,周围跟着一队禁军,处处显示着东宫储君的尊贵。
对方应该是在这儿打猎,手里拿着一把长弓,身后的禁军替他拿着野雉、土鸡之类的猎物。
太子驱马走过来,露出了一贯温和的笑。
“六弟身子不好,还在病中,就不用下马车行礼跟孤说话了。”
穆玦平静地看着他:“正好,我有件东西要还给太子殿下。”
太子挑眉:“哦?是什么东西?”
穆玦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包裹里取出一个紫檀木盒子递了过去。
太子没有直接伸手接,而是让身边的禁军接过先打开看看。
“禀太子殿下,盒子里装着的是一枚白玉戒。”
太子脸上掠过少许困惑,似乎不明天穆玦为什么会给他这个东西,看到那枚白玉戒的款式像是才恍然回想起来——原来他还送过这么个小玩意给穆玦。
太子挥手示意禁军把东西收好。
“孤这次来,其实是来送六弟的,六弟这一去北狄,恐怕你我兄弟这辈子也难再见面了。”
穆玦面无表情地听着对方说话。
“孤也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六弟带去,就让人绘了一幅京都的盛景图赠予六弟,六弟在苦寒的北狄若是思念故土了,就随时打开看看。”
夏明替他接过那幅画,穆玦摸了一下那幅画的材质,算着典当的银子。
“太子殿下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六弟一路珍重吧。”
太子调转了马头,又回过来低声说了一句,脸上的微笑像是宽仁的兄长在惋惜误入歧途的弟弟。
“孤早就跟六弟说过,历来委身权宦的皇子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六弟怎么就不信孤呢?要是六弟听孤的劝告,乖乖做个好弟弟,或许今天坐在这架马车上的就是衡儿,不是六弟了。”
穆玦讽刺地勾了一下唇。
青年的眸子在高热中被烧得漆黑发暗,眼尾、鼻尖都染着绯色,只有唇白得没有血色,嗓子也是沙哑的。
他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太子却弃之如敝履。
“太子殿下的话说完了,我也该启程了。”
穆玦挪开了视线,马车走了几步后,他低头咳嗽了几声,喉咙疼得撕裂。
夏明急忙给他倒了水:“一定是刚才和太子殿下说话的时候您吹了风……太医叮嘱过不能再着凉的。”
他喝了水,过了一会儿又喝了药。
马车颠簸,在路上极难入睡。
一直到傍晚,天色完全暗下来,车队都没有要停下搭营帐休息的意思。
穆玦仰着脸,纤瘦的脖颈绷着,颈侧黛青的血管在白皙的皮肤下很分明。
外头夏明在和看守的禁军争执。
“六殿下还发着高热,怎么受得了这样的舟车劳顿……今天一路喝下去几碗药都因为路上颠簸吐出来大半,你们还不肯停下休息,是想逼死六殿下吗?!”
禁军:“陛下有旨,抵达北狄的时日不能延误。六殿下身为皇子,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要是六殿下在路上出了什么事,你们也担得起这样的罪责吗?!”
禁军动作粗鲁地拂开车帘往里看了一眼。
看到肤白瘦弱的青年,面上划过几丝不屑。
“好菜好饭,贵重的药材养着,能出什么事?陛下有令在先,属下不敢违逆圣旨。就委屈六殿下再熬几日,到了北狄再好好歇息吧。”
一直到第二天夜里,车队才停下休整。
穆玦忍着胃里翻腾的恶心,下了马车席地休息,一边吃着饭食。
他只能喝下去粥,吃点带油腥的东西都会吐出来。
好在有那些药灌着,一时半刻他觉得自己还死不了。
几个禁军围在篝火边烤暖,一边喝着酒,一边谈论着北境的事。
“真是倒霉,接了这么个差事,好好的京都不能待着,要去北境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受苦。”
“可不是吗,听说北狄前两个月刚攻占了我大宁三四座城池,城里的男丁杀的杀,做奴隶的做奴隶……长得俊俏的,竟然被北狄的王公贵族们掳去做了男宠。”
“现在北境还有很多战乱逃走的流民没安置,不知道到了那儿得乱成什么样。”
“北狄那儿都是未开化的野蛮人,自然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都有。不过咱大宁都城不也有不少贵人喜欢小倌儿么。”
有禁军有眼睛斜着瞟向穆玦:“兄弟们真别说,有的男子生得比女人还漂亮,不知道玩起来会不会比青楼的歌姬带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