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呲——咯呲——”
张纯良进入了最后一片碎片回忆,只是这一次有些奇怪,他没有附身到任何人身上,而是如同一抹孤魂一样飘在空中。
他所在的环境很黑,只不远处有一扇窗子,窗外隐约有些昏黄的光线照进来,勉强让他能看清屋子里的布局。
张纯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这里有一点熟悉,虽然家具的摆放略有一些变动,但大体上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这里是许爱勇的卧房。
张纯良心念一动,控制着自己的意识向下游去。
不大的木床上只有在左边侧躺着一个人影,此时正盖着被子,一动不动。
张纯良飘到那人侧身的方向,试图通过窗户光线辨认这个人是谁——然后,他就猝不及防和一双直勾勾的眼睛对上了。
他心中一惊,猛地向后飘了几米。
几秒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状态不会被任何人看见。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皱眉打量这个吓了他一跳的家伙——她身材有些微胖,一头长发凌乱地披散在枕头上,看上去有些邋遢,这人有着一张让张纯良熟悉的脸,只是看上去,年龄要比上一片碎片中的大一些。
徐桂芬。张纯良微微睁大眼睛,认出了眼前这个女人。
她此刻看上去状态并不好,即使在深夜,依然没有入睡,仔细看过去,还能发现她整个身体在微微颤抖。
许爱勇呢?张纯良下意识看向徐桂芬右侧的半张床,那里有一个凹陷的褶皱,在不久前,有人还在那里躺着。
“咯呲——咯呲——”
奇怪的声音有节奏地响了起来,犹如金属在石块上摩擦产生出的刺耳噪音,在寂静的夜里,听上去尖锐又诡异。
那声音忽大忽小,似乎是从别的屋子中发出的。
张纯良没有迟疑,操控自己的“游魂”穿过了墙壁,飘到了那个响着奇怪声音的房间。
凌乱油腻的厨房里,放着一堆脏兮兮的碗筷,但是屋主人没有心情收拾。
许爱勇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正佝偻着背,在一块磨刀石上,细致又机械地磨着一柄菜刀。
——那柄菜刀,就是张纯良拼凑出来的回忆线索的刀片的原型!
张纯良看向了许爱勇,他的头发剃得铁青,露出了苍白的头皮,皮肤青白,似乎很久没晒过阳光了,整个人有些虚胖,耷拉着背,仿佛失去了所有精神气,他的脸麻木又衰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菜刀,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纯良心里有些复杂,他大概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时间点了。
许爱勇因为“流氓罪”进了监狱,此刻刚被放出来。
张纯良游到他身边,专注地盯着他的动作。
“叽叽……叽叽……”有细小的叫唤声从许爱勇脚边的竹篓子里响了起来。
许爱勇被叫声吸引,停下磨刀的动作,面无表情地从竹篓里拽出了一只灰褐色的动物。
那是一只野鸡,此时它不断挣扎着,扑扇着翅膀想逃走。
它惊恐的尖叫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
许爱勇瞥了一眼自己东边卧房的方向,眉头皱了一下。
他迅速拿起旁边的菜刀,利落地在鸡脖子上来了一刀。可能力道不对,鸡头瞬间飞了出去,他被溅了一脸的鸡血。
他愣了片刻,抹了一把脸上的鸡血,忽然愤怒地把整只鸡扔到案板上,嘴里骂出了脏话。
“怎么回事……怎么……还不行!”他哑着嗓子,目光中满是愤怒和焦急。
他“嗬嗬”地喘着粗气,把菜刀扔到了地上。
“鸡……鸡不行,不一样……得要……猪,猪!”
可他买不起猪。
这让他更加烦躁,恶狠狠地踹了一脚灶台,被反作用力震得摔倒在地上。
整个厨房里的声音戛然而止,许爱勇头靠在灶台上,蹭了一脸灶灰,他目光涣散,颓然地坐在脏兮兮的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艰难地扶着灶沿,站起了身。
然后仔仔细细地把厨房的狼藉收拾干净。
他放轻了脚步,缓慢地回到卧房,轻轻地躺回了早就冰冷的床铺上,他停顿了几秒,慢慢探过身,看向了徐桂芬——她打着呼噜,睡得很熟。
于是许爱勇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
“今天怎么做了肉?”徐桂芬脸色难看,盯着桌子上的炖鸡脸色难看,“你放了多少调料?”
许爱勇正在给许二盛饭,唯一一个没有豁口的碗被他盖了满满一碗白米饭,然后递给了许二。
闻言,他顿了一下,有些僵硬地笑了:“没事桂芬,我最近要找到新活儿了,我有钱养活你们娘俩,这几年……你们辛苦了,多吃点好的补补。”
许二捧着一碗米饭,往嘴里一口口送,他才五岁,但是已经会熟练地使用筷子了。
“来,娃,吃肉。”许爱勇赶紧把炖的嫩生生的鸡腿儿夹到许二碗里。
“给我放下!”徐桂芬瞬间爆发,直接把筷子摔到地下,“他干什么好事儿了?你给他吃鸡腿!还舀了这么多白米饭!以后日子过不过了!”
徐桂芬在小河沟村已经抬不起头了,她的丈夫因为流氓罪进了牢,她的儿子则是村里有名的无赖,才6岁就已经敢敲人闷棍,把人推进粪坑。
“我是造了什么孽!”徐桂芬突然扯着嗓子嘶吼起来, 她一把扇飞了许二的饭碗,“吃吃吃!吃死你!讨吃货!”
许二的饭碗和鸡腿一起砸在了地上。他缓缓抬头,看了一眼失态的徐桂芬。
这一眼让徐桂芬顿时住了嘴。
许二的目光平静得可怕:“我没打算吃的,是他要给我夹。”
在他母子俩的生活中,许二不能吃桌上的饭菜已经是严格执行的规定。
许爱勇早就呆在了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愣在原地半天,看着自己的儿子,半天,抖着手摸出了自己的饭碗,里面只浅浅装了个底。
“吃吧,儿子。”许爱勇的声音有些哽咽,几年的牢狱生涯,让他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意气风发的英俊,变成了一个寻常而无能的父亲。
他看了一眼面色潮红狰狞的徐桂芬,对许二说:“以后有爹在,桌子上的东西随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