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芯跟个登徒子似的,用手勾起阿蜜的瓜子脸,“你真不知道么?异族血脉生下的孩子,都特别好看!你看看你,再看看我,还有阿兄,还有阿炈,不觉得比别人家的孩子好看吗?”
阿蜜的泪水打在萦芯的手上,憋着哭腔道:“夫人自然是世上最好看的夫人。”
“傻阿蜜,你比阿糖都好看,我还不如阿糖呢!”
“不!就是夫人最好看!”
……
两个女孩子,就谁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逗了几句嘴,萦芯指着无知无觉的铜镜来了句:“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然后把阿蜜推过去照镜子,成功把她逗得破涕为笑。
萦芯笑她:“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夫人怎地这样……”阿蜜咽下粗俗二字,扭过身去擦涕泪。
灯下看她窈窕背影,萦芯有一瞬间性取向都要变了,赶紧回想顾禺、顾毗兄弟没胡子时的样貌,以正观听:“好了好了,不闹了,咱们继续说正事儿。”
两人坐回榻边,萦芯又问:“咱家除了司鹿、司喜,青山,还有谁是他派来的?”
阿蜜复又说了一进的一个门子,萦芯买人痛快,但是能记住的真没几个,一时都想不起来这个门子的样貌。
连阿蜜和司鹿都留下了,萦芯也不会为难一个跑腿的外围,便没再多问。
思索着、回忆着,阿蜜又道:“司鹿是跟我联系的,司喜应该是他预备着留在费县的。青山……是司鹿之前的大管事吧?我没见过,也是他卖进府里的?”
阿蜜进李府时,青山早被萦芯弄去杏核村当“支教老师”了,两人在李府的确是没见面的机会。
最重要的是,萦芯买下青山和司鹿时,李清还只是一个顾家军的主簿,就算柏岩就是那个一直在暗中谋划顾氏的人,视线那么早就落在萦芯家的唯一可能,就是要通过李清去琢磨顾禺的妻舅——董暾。
可惜柏岩错算了一点:
李清并不是为了多条人脉才巴结董暾的,这俩喜好音律的大叔是真知音。
且李清也不是那么好面子的人,不会因为看到家里有特别能拿得出手的仆从,就想把身边用惯了的近侍换下去。
所以,如果李清不把司鹿带去任上,就不能做这个连接董暾的跳板,那么,应该是直至他当上了顾家军的典农都尉才值得柏岩侧目。
由此,萦芯对青山的怀疑就打消了七八分。
可有了统管李府的大管事司鹿也尽够了,最多在弄几个帮他跑腿的,为什么还要往李氏安插阿蜜和司喜?
司喜和阿蜜入李府的时候,萦芯还没开始与顾禺谈婚论嫁,就算司喜是防着她嫁人的时候把司鹿带走,那么阿蜜呢?
阿蜜几乎是照着萦芯的喜好选出的人选,萦芯不觉得自己在没有顾氏未来主母身份的时候,值得柏岩这么琢磨。
思及至此,萦芯又问阿蜜:“当初他为什么派你来咱家啊?”
“入李府之前,他什么也没吩咐过我,只是要我尽快作夫人的贴身大侍女。就是我到了夫人身边,也一直没人联系我。那时夫人忙着备嫁,我还想着他是不是要我趁机刺杀先定侯……”
说到夫人不幸的婚姻,阿蜜抿了抿嘴。
结果现实是,萦芯六礼没办完呢,顾禺先出事儿了,根本不需要阿蜜动手。
回忆起当年在去涉县的路上遇到柏岩的事情,萦芯状似唏嘘的看着阿蜜:“你说,涉县的泥灾,会不会是他造成的……”
自从萦芯开始怀疑柏岩是别国奸细,联系起桓楚现今的国土多承袭自魏汉,而百多年前的魏汉还有个穿越皇帝曹叡……她就怀疑涉县的泥石流是人为。
虽然萦芯个学渣不记得炸药的配方,但是这可是穿越主角逐鹿天下时必出的“神器”。
也就是萦芯的条件不允许,但凡她也穿到曹叡身上,管是配方记得住记不住的,她必得设立个秘密实验室把它造出来。
由此及彼,萦芯不相信连“计划经济”都掏出来了的“曹叡”可以免俗。
万一曹叡死后,方子一路辗转,流落到了桓楚手中呢?
也许“曹叡”这方面也是个半吊子,可哪怕他研究出来的成品威力只是个二踢脚,多用几百个也炸得了山了!
“嗯?”阿蜜还在回忆自己与柏岩有限的几次接触,好给夫人更多的信息,冷不防被她这么一问,奇怪的道:“那可是座山,岂是人力可撼。”
阿蜜是跟着夫人去了涉县的,晴日里还能看见不远处那座哪怕坍塌了许多,依旧高耸的山呢。
可萦芯也不能再细问了,如果炸药是桓楚的秘密武器,她没法向任何人解释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知道。
见夫人沉默下来,阿蜜宽慰道:“不过,我想他既然去了涉县,肯定也是别有目的。也许先定侯重伤,都是因为他才无治……”
顾禺脊骨的伤萦芯曾经跟奎木侧面了解过原委,她摆了摆手,便没在多谈,“许是我想多了。今日累了,早些睡吧。”
萦芯向来是独享大榻的,阿蜜伺候夫人盖好续满丝绵的被子,再阖上榻屏吹熄烛火,呆立了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的回了外间的小榻。
室内温暖且静谧,虽然没了烛火却有星月的光华透过窗子的缝隙映在榻屏上。
这张三层的复榻是萦芯的嫁妆,设计理念和工艺都跟费县大宅里给李清李藿预备的一样。
隔出一片私密空间的竹制彩编榻屏,一共四套,对应四季,每一套榻屏上都是她亲手绘制的祖宅祠堂前的两株银杏树。
现在用的这套,便正是两株银杏冬枝覆雪的景象。
在祖宅大木的护佑下,萦芯既没有睡意,也没有为难以把控的未来花费心思。
她的视线透过榻屏上或明或暗的纹饰落入虚无,很难得的放空了心神……
月朗星稀,云絮缱绻。
在这应该进入安眠的静夜里,有如萦芯这样的年轻人躺在榻上享受独自浪费时光,也有如全塘这样的老人还在牛车上努力为国争分夺秒……
有如广固这样一片宁静祥和的城镇,也有如武原这样被沈林和严无疾分领两拨骑兵袭扰的地方……
月早落、日未升,正是至暗时刻。
卢秋率领部下在承县城外,偷袭了消极怠工的羊氏部曲。
也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将严无疾留下的百多南晋骑兵都杀光后,便驱赶着羊三、羊五带着溃散的千把部曲逃向了南城,自己却带着部下占据了他们留下的简易营寨,抛下对未来的所有迷茫,睡了个昏天暗地……
这也是个观星的最佳时机,又算了大半夜的张椒望着太子星那更加明亮的光芒,终于决定即刻启程回广固。
他要亲眼看看,东莱侯世子最终会走向哪条命途……
而在武原城下遛了东吴追兵两圈儿,最后靠着分兵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终于挣脱出一丝空隙的严无疾呢?
他领着沈林往承县去了……
在这注定无眠的夜晚,繁星注视着千百万年来一直没有停止过互相征伐的蝼蚁们,有的争出一线生机,有的奔向死地。
当天光在太阳还未升起时就布满苍穹的时候,终于感受到两眼涩意的萦芯才舍得合眼睡去……
而在没有主人的乐安侯府收拾了一夜准备今天就搬家的顾毗,此时才安排好一切,风风火火的带着白虎等顾氏亲兵往嫂嫂的府上赶……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透过窗棂的晨光唤醒了阿蜜,本以为会一夜无眠的她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一夜黑甜。
她轻手轻脚起身来到夫人的榻屏前侧耳倾听。
萦芯骑着被子正在酣睡。
阿蜜便将自己换下来的外袍抱在怀里,拎着鞋子光着脚,以最小的响动离开夫人的卧房出去穿衣洗漱。
阿甜起得总是最早,这会儿已经收拾妥当了,见阿蜜做贼似的出来,低声问:“昨夜我见你灯熄得很早啊,怎么夫人又晚睡了?”
抿抿嘴,阿蜜不能跟她说太多,便道:“昨日全录公来,可能有些事难解吧。”
连阿甜都不让听的事情,阿蜜不会主动打听,但绝对不会是小事。
阿甜自然也不会多问,只道:“凌晨时,小侯爷回来了,如今也才睡下,早饭便晚些吧。”
“嗯。”
阿石兄妹还未放假,听说阿娘和二叔都没起,早饭时聊了几句,均都觉得人生至苦就是日日早起出门上学。
好在有之前萦芯的教育,阿石已经知道逃学是件又傻、收益又低的事情,再不愿意去学里也是去了。
至于小娘,她有阿饧十二个时辰不错眼的看着,想逃也逃不掉。
晨间的广固,条条路上都走着许多不知道今日饭辙在哪的人。
还有一些为了可以长长久久衣食无忧的人,也已经离开华屋美厦。
从昨夜来要粮食的卢秋部下口中,得知费县已归大吴的李藿,辞别苦留不住的刘义隆、刘义庆兄弟,带着四个顾氏亲兵离开的缯县,踏上了回费县的路。
缯县以南,无数得知战火已经蔓延到家门口的世家们,也以最快的速度打包好了家产,开始往北迁移。
其中,以完全被蒙在鼓里、经受了两次“瓮中捉鳖”之战洗礼的下邳为甚。
被突如其来的“早高峰”堵在“上班”途中的华崮,透过撩开的车帘看着大街上牛嘶驴鸣的吵闹景象,长长一叹。
先前县里掰皮说馅儿让这些坐地户往北迁,他们不走,非得带血的钢刀晃悠到眼前了,才知道跑。
这些决定北迁的车队里,渐渐混杂了几家简陋的出殡队伍,想是这两日在城门下因战事无辜惨死的平民。
心有戚戚的华崮收回探出车外的视线,看向车里闭目养神的华仰:“阿耶,不如也让阿娘他们跟着他们一起走吧,路上人多,总归能受些照应。”
“嗯……”一想要与家人分别,今年年节都不能一起过,华仰的心里就不太舒服。
似乎生离总好过死别。
抱着点个卯就早退的心思,华仰决定把时间都用来与家人作今年最后的相聚。
随着军递喊着“踏死勿论——”的声音由远及近,宽阔却拥挤的大街上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华崮立刻半身探出车外问路过的军递:“何处来报?”
军递瞥见他是坐马车的,马速不降,只回了句:“琅琊郡!”便跑远了。
“我先去看看!”总归是年轻,华崮定性差了点,不等华仰回复便跳下马车,往州衙跑去。
军递送来的,是琅琊郡昨日汇总了治下诸县的战报,
其中费、缯两县的捷报让华崮再次在上官面前破功,他攥着缯县报李藿射杀敌将的军报,脸上都是难以抑制的兴奋:“白驹竟然还有这样俊的射功!怎从未听他提过!”
费县送来的,是裴嵇与费县各大世家简单交涉后、多加润色的结果。
徐州治中(省级大秘)浸淫此道多年,什么样的文书没见过,指着琅琊郡的汇总军递与徐州州牧李楷道:“这两处有些不尽不实之感。另,战局如此惊险,怎不见王郡守(琅琊郡郡守)言明已经上报都城?”
按照地理位置,琅琊郡要比下邳离着广固近,战时郡守越级给朝中上报也是应有之义。偏琅琊郡郡守还死咬着往日的规矩,非得先报到州里,然后让州里再往上报。
大清早就开始摆弄棋子自娱自乐的李楷,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这倒是你不清楚了。王郡守与费县卢氏是姻亲。”
“哦——”并非徐州本地出身的徐州治中了然的点点头。
琅琊郡报上来的军递里,写得模糊不清的两处也是跟卢氏有关。
原来琅琊郡郡守如此“循规蹈矩”,是想给首鼠两端的卢秋争出一点“戴罪立功”的时间啊。
他也是李楷的心腹幕僚,细思片刻道:“既卢秋去了承县,不如就给他这个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