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对我,对所有人编造出了状元与花魁一夜春风的谎话?”温夫人渐渐止住了哭泣,向夜色中那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哑声问道。
温相长叹一声:“若不如此做,楚姬腹中的孩儿该怎么办呢?先皇要拔除科举舞弊案所有相关人员,楚姬和芝芝都会被斩首示众。我只能抢先一步,让所有人以为楚姬是我的人,也遮掩住了芝芝是柒兄孩儿的真实身份。”
那一晚的夜色不似酷夏的炎热,只让人觉得凄凉惨淡,一轮圆月挂在夜空之中,不带喜悲地凝视人间的悲欢离合。房门外充斥着美姬的娇笑声和醉酒的恩客们划拳的声音,房门内,是一对离得远远的男女。
温子缺还穿着状元的红裳,但头上朱雀形制的官帽早不知扔在了哪个角落。他偏过头,看见曾经艳冠京城的楚姬披头散发,白着张脸,一双清如秋水的眼眸木木地看着月亮,整个人被月光罩着,仿佛一尊玉雕的美人。
她启唇说道:“温子缺,他什么时候走?”
他迟疑了一会,才说道:“京燕子在城墙外贴了告示,三日后在京郊处斩。”
她点点头:“那你帮我去送送他,我不想用这张脸去见他,就告诉他说,楚姬这个贱人傍了西边来的胡商,已经去了西域当夫人了。”siwu.org 猫头鹰小说网
月光下,她脸上的疤痕格外醒目,有这样的疤痕,自是不能再做春风楼花魁的。为了保住她和心爱之人的孩儿,她只能故意伤了自己,不用再侍奉他人。
况且,他都要走了,她还要侍奉谁呢?
温子缺喝了口酒,脸上泛起了一坨红晕:“你又何必这样,我说了会照顾你和你的孩子一辈子。”
她冷静地说:“你自己还要靠宋家大小姐养呢,现在怎么养得起我们。我没有求你救他,你也别来指责我的选择。”
他被说的哑口无言,只能不断地给自己倒酒。
他们交谈了一夜,确切地说,是楚姬单方面絮絮说了许多她和柒如芝在一起的趣事。
第二日晌午,楚姬的丫鬟发现他们两只手交握着,遂传出了“状元郎与花魁楚姬一夜风流”的情事,也让温夫人吃了半辈子醋。
但那不过是,温子缺对一个女子的承诺。
你放心把孩子交给我吧,我会抚养她长大,像我亲生的女儿一样。
“芝芝真是命苦,怎么过了好些年才去接她?”温夫人擦了擦眼泪,不解地问。
柒如芝被判处斩的七天后,恰巧是中元节,楚姬用膏脂和白粉掩了脸上的疤痕,登台跳了一曲“乘鸾追月舞”,捧来一轮满月以祭献亡魂,这亡魂,世间只有楚姬和温子缺知道,指的就是柒如芝。
此后,先皇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几个不成气候的皇子谋逆造反,围逼皇宫,死了无数京燕子,才平息了叛乱。京城里也人心惶惶,春风楼生意一落千丈。当时的温子缺只是一个手无实权的小翰林,家中还有一个脾气不太好的宋柔把持着后院,只能隔三差五地从家中偷换点银两接济一下楚姬。
楚姬自从生了女儿后,性子也变了许多,变得柔婉如水,脸上的那一道疤痕渐渐长好了,许多从前的恩客也不计较那么多,只点了这位落魄的花魁出来迎酒逢客。
女人不顺从又能怎样呢?她可以不吃不喝,甚至平静地迎接死亡,但芝芝,她还没学会说话,只会咿呀咿呀地叫着,吮吸着她的拇指。
一夜三回被点到是平常事,更多的是一夜五回,甚至七回。
新皇登基后,温子缺被点作吏部尚书,换了宅邸,不用再忍气吞声和丈人挤在同一屋檐下。当他兴冲冲地去找楚姬时,却被告知,楚姬早就染上了不能直说的病,苟延残喘多日矣。
“一年了,你才来看我两回,别人都问我是不是失宠了。”她的气色早就不如从前,只一双眼睛亮莹莹地看着屋外玩耍的女孩儿:“你看她,像不像那个人?”
“抱歉,我来晚了,这次,我是来把你们一同接去我府上生活,只是要委屈你作妾了。”他撩了衣袍,跪在床边说道。
楚姬摇了摇头:“你没有把我的事对夫人说吧?我又何必搬过去给夫人添堵,再者,我立誓此生不做他人妻妾。只求你带上芝芝,也不用对她太好,会招人嫉妒,能吃饱穿暖就可。你帮我,把芝芝叫进来。”她挣扎着起身说道。
温子缺唤来那个女孩,她的脸灰扑扑地,头发如扫帚一般枯黄,一双眼睛怯怯地看着他,没一会,就躲进了娘亲的怀里,不肯再出来。
楚姬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指了指温子缺:“芝芝,来认人,以后这就是你爹了,他会带你去大房子里,以后不愁吃不愁穿。”
“那娘亲不和我们一起去吗?”女孩闷闷地说道。
楚姬笑了笑:“娘亲要去天上呀,我的乖芝芝。”
“这位楚姐姐倒是看得通透,如若你回来就捧着她,不知会惹来多少人红眼,好好的孩子都被捧杀娇惯的不成样子。我只心疼芝芝,越是心疼,越是懊悔,当初为何迷了心与她作对。还好,阿情后来待她不错,也算弥补了当时的遗憾。”温夫人叹了口气,露出一个苦笑。
窗外忽然一声响动,惊动了房内的两人。
温相披了件外衣,开门一看,温芝芝摊坐在石阶上,泪流满面。
“父亲…”她眼神惊慌,手足无措,只说出这两个字,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温夫人穿着单衣赤足跑了出来,和温芝芝一样,她的眼睛通红,不知哭了多久。
她跪在了地上,拥住温芝芝,一遍遍地说:“我的好孩子,别哭,别哭,是我的错。”
一只漆黑的乌鸦用鸟嘴咬住窗扣,朝着某个方向轻轻一扭,那枚窗扣竟然就被打开了,另一只乌鸦也飞上了木窗,两只鸟合力,用头顶着木窗向前一推,木窗悄然而开。
乌鸦甲歪了歪头,打量了一下室内的摆设,最后瞄向了床上躺着的少女,落在了被子上,正准备呱呱叫醒少女的时候,乌鸦乙连忙飞了进来,撞开了乌鸦甲。
好容易忙完龙游市,正在熟睡的温情忽然被鸟叫醒的滋味并不是很美妙,尤其是这两只乌鸦正在她床上打架,羽毛飞的到处都是。不过经历过朱雀星尊这样神经质的鸟类洗礼过,她现在已经能保持非常人一般的淡定了。
温情咳嗽了一声:“两位…乌鸦,请问你们深夜过来是为何事?”
乌鸦甲谄媚地说:“听老大说,这里可以用情报换吃的,我们听到一个故事,特地来告诉雀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