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志平对前妻还是余情未了,在梦里他仍能见到前妻饱含温情地望着他,耳边也还能听到她那婉转悦耳的话语,只是每到梦的结尾,前妻总会变成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正伸出手来抓他,那手指甲会变得很长,闪着寒森森的银光。
而此刻,他的前妻正在伸出手来,只是手指甲并没有变长,头发也没有散开,不过,范志平的脸上却挨了一耳光,不是别人打的,正是他的前妻。范志平双眼盯着前妻,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之前他认为前妻接受不了父亲可能是汉奸的事实,是自己一家对不起前妻,前妻有一些怨气和冲动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已经离婚这么多年了,自己都混成这样了,也算是恶有恶报了,她也应该平复,了却这仇恨了,可看着前妻凶狠的眼神。哎,他还是不了解前妻啊!
当他被带到工厂的小礼堂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人们正在兴奋地唱着歌,挥着手,脸上满是激动和绝决之色。而在舞台上还有很多人,他们围成了一个圈,不知在里面做着什么。范志平被拖上舞台,扔进这圈里,人们欢呼起来,好像他们取得了一场战斗的胜利。范志平挣扎着爬起来,耳边却传来叔叔的呼喊,“志平,志平,你没事吧?”,范志平扭头看去,才看见同样被绑着跪在舞台中央的叔叔。傍晚时分,两个人还相安无事地吃着饭,但不到三个小时,两个人却被绑到礼堂,遭受着同样的待遇,只是叔叔是穿着棉衣的。
范志平少有地说了话,“我没事!”只是他的声音是颤抖的,他的身体是颤抖的,他的牙齿也在不断地颤抖,身上很冷,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脚似乎已经远离了他,内脏在不断痉挛,热量快速地流失,而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他的心冷。
叔叔此时已经泪流满面,“志平,你怎么不穿件衣裳?”,“没事,我扛得住,叔叔,他们这是要干什么?”范志平不解,这帮人这么晚聚在这里,又抓他们来是什么目的?
“哎,他们是来‘批评教育’我们的,记住是‘批评教育’,不要说错啊!”叔叔有气无力地说道。范志平疑惑地看着叔叔,不过,过一会儿,他就明白了。
当会场安静下来,范志平的前妻走上舞台,来到范志平身边,指着范志平和他叔叔,“今天,我们来认识一下这个汉奸的儿子,还有汉奸的弟弟一个帮会分子,说一说他们犯的罪行!”接着,前妻就绘声绘色、声情并茂、涕泪横流地讲起了范志平叔叔是怎样作威作福,残害民众,杀人放火的事情,讲完后又讲起范志平是怎么伪装成善良的“小白兔”,编造自己是英雄的后人,企图欺骗组织,欺骗善良的人们。
范志平前妻绝对是一个优秀的演说家,满含悲愤,声情并茂,如诉如泣,不时还有力地挥动着拳头,反抗着人间的丑恶。范志平都被感染了,如果她不是说的自己,他也会信以为真,觉得这位饱受迫害的女人说得都是事实。而台下的观众早已都被感染,他们终于找到罪大恶极的人间败类,大家义愤填膺,举起胳膊高喊着,“惩处败类、惩处败类!”,恨不得将范志平和他叔叔碎尸万段。
范志平眼前开始模糊,恍惚中他看到台下众人的面容,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有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邻居,还有从前的老师和同学,而他们高喊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荡,举在空中的拳头像是落在自己的心上,他的心很痛,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仿佛自己身处在另一个星球,渐渐地眼前的景物变得越来越模糊。
当他的意识返回时,就立刻觉得头疼得利害,脑袋里似乎有个尖锐的东西要钻出来。而这时,他发现眼睛是闭着的,他试图睁开眼,却发现眼皮太重了,无法抬起。耳边似乎有人在叹息,他想听清楚旁边是谁,但那叹息声似乎又变得很遥远,无法分辨。身体燥热得难耐,胸膛里似乎有团火,嘴里干涸得像处在沙漠里。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温热的液体流入嘴里,他艰难地翕动着嘴唇,终于,他睁开眼睛,一个模糊的脸庞渐渐变得清晰,他的叔叔,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怎,怎么啦!”范志平问道,“哎,你发烧晕倒了,睡了两天两夜!”叔叔说,范志平扶着床坐起来,“叔叔,你怎么样?”范志平叔叔笑笑,“我没事,不就是挨骂吗!让他们说去吧,又不会死人,我就当是听唱戏啦!”
“这是哪?”范志平揉着头,左右看着。“是家里,你晕倒了他们就把我们送回来了!”范志平叔叔扶范志平躺下。899中文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www./
“叔叔,这地方呆不下去了,我们得走啊!”范志平继续说,“去哪啊,各个地方都是这样,能去哪啊?”叔叔摇着头,而范志平却很坚决,“那也不能待在这,要不然,他们早晚得把我们弄死。”叔叔低头沉吟,“好吧!那咱们先做些准备。你养好病,如果他们再来,你要忍住,不能意气用事,知道吗?”范志平点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范志平过得反倒是有了意义,他不再贪睡,每天还积极地上班,独自一个人在泵房时,他就研究起上学时用过的地图,要去哪里呢?哪里才是容身之地?而叔叔也照样按时出去摆摊儿,一方面留心着街上人们都在议论什么,另一方面也在观察那些监视自己的人。
就在这期间,范志平和他叔又被带走过一次,这一次范志平充分听取了叔叔的策略,把谩骂变成了诗歌,如果哪位的骂词不够爽利,他还要在心里重新编制成诗。他想如果能活着出去,一定把这些骂自己的诗找个出版社出版了。
不出所料,这一次,范志平没有晕倒,他很顺利地回到家里。他们继续做着准备,就这样三个月过去了,人们开始对这对汉奸叔侄失去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