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虎啸号所在第三分舰队的指挥官尤特尔-盖茵茨中校,收到舰队指挥官的传召,坐传输机到了护卫队旗舰“雄蜂鸟号”。因为主帅催得急,他和三名副官几乎是小跑步到达的舰队指挥室。这是他以前在冯-巴伐利亚上校麾下养成的习惯。
到达门口时,里-帕尔迪马准将正背对着他们、向上搓弄小胡子,看着占据着这一面墙大小的战略地图和指挥信息屏幕。全息影像关闭了,墨绿的幕底上,只有浅绿色的荧光勾勒出的大人马星云地图,以及最近的日灼星周围的空间图像和数据。
听见副官报告后,舰队指挥官才转过身,点点头:
“中校,你到得正好。我正在考虑逮捕那个小人!”
体型健硕,看起来却总像个大学教授的盖茵茨中校,略略后退了半步:“准将,下官惶恐……”
“反正你也可以刚听说,或者马上要听说那个机密:‘软弱者’已经完了。她的狗也该去那个世界陪陪她的主人,对不对?尤其是考虑到王座生前那么宠爱她……”
“您是说王座……提前进入了永眠宫?怎么会?”
三分的指挥官忍不住用手蹭蹭髋关节。他并不赞成还没收到朝廷正式通知前就赶尽杀绝。但是,他更清楚帕尔迪马准将的为人是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所以,他只能点点头,却并不想参与其中。
“所以,我想,你可以逮捕她。”
“是……准将,请问以什么名目逮捕她好呢?就说她擅自逃回舰队,使王座蒙羞吗?”
“可以。”
帕尔迪马准将用褐色的眼睛,轻蔑地俯视了一下、这个半路过档的手下,轻哼了声:
“盖茵茨上校,你长得像老虎,肚子里却揣着个鸡仔胆子。冯-巴伐利亚居然没一枪毙了你!逮捕失了势的小人还需要什么理由?”
中校身边的副官里,有一个才二十多点的深皮肤、细高个。那是年轻的瓜达尔中尉。
中尉初入军队时,曾跟亚当斯上尉一起在亚少校手下受训。看这个年轻人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沉稳和干练,亚少校就特别向当时的分舰队指挥官巴伐利亚上校推荐了他,年轻人便成了同届毕业生里第一个进入分队指挥部的人。
他抬起连在一起的弯月眉,对准将磕磕靴子帮:
“准将,请恕下官直言,没有王朝的敕令,私自逮捕使团副使会被认为是谋逆。现在虽然情况发生了变化,但是,舰上士兵都是巴伐利亚上校带出来的老人,恐怕也没有这个胆量……”
“住口,瓜达尔!”中校连忙断喝,因为这话简直是在刺激一直和巴伐利亚上校别苗头的准将。他是最近靠着上校失势,才攀着古斯塔夫夫人获得的晋升。
帕尔迪马准将白蜡色的脸,果然发红了。小胡子下的嘴唇也撅了起来:“中校,这难道不是因为你无能吗?!”
中校赶紧低下头。他身边另外两个副官里,身材圆鼓鼓的象帕上尉,不知道是不是鞠躬太久,压得圆肚子不舒服:“光出一张嘴……”
他边上的罗姆恩少尉赶紧咳了两声:“嘘!”
准将的胡子角已经被搓得一高一低了:“都住口!巴伐利亚带出来的好人!”
虽然本能地,准将不想弄脏自己的手,但是,他旋即一想宝音已经是条咸鱼,不可能翻身。再加上古斯塔夫也倒了,他如果要改投魏德龙伯爵的阵营,也需要有个硬气的投名状。另外趁着这个机会,去向冯-巴伐利亚上校的旧部,展现一下自己的威猛,也不错。
于是,他一面叫盖茵茨中校下令将宝音先看管起来,一面又叫齐自己的副官排和参谋们,一行五十几人,都佩戴着擦得银光闪闪的检阅用武器,浩浩荡荡地登上盖茵茨中校来的运输机。
梭子形的运输机舱门关闭后,尾翼喷射出蓝色的光芒。很快,这个横行的梭子船就在黑暗的空间中,顺着护卫舰舰身底部的亮光,划出一条浅浅的蓝痕,并向着最左边的舰队方阵中间,飞速直行。
因此,也没有什么人留意到,此时不远处,正有另一架圆球形的埃尔夫单人小飞船正闪着黄色的大光,急速向旗舰驶来。
差不多同时,日灼行星市中心看守所的负一楼监仓里,特兰达伯爵跟杨隔着一道掉了铅漆的栏杆墙,静静地坐在光秃秃的门板床上,像在练习吐纳,呼吸深而均匀,完全不像能装出来的样子。
杨对这个“福报”,产生了好奇:“特兰达伯爵,我以前……只是听玛丽-石武德夫人说起过您。”
“谁?”
“您以前狩猎田庄里的小女佣。大概21年前,她从您那里,被罚去流放行星的。”
按照地下城喜相逢小酒馆老板娘的说法,特兰达小伯爵是还在世的老伯爵快70岁时、才获得的独子,三胞胎中唯一的男孩。有了这个继承人后,老伯爵就决定效仿先祖,去追寻人间快乐。
于是,小伯爵刚满17岁那年,贵为二十四大贵族之一的特兰达家,除了无法卖出的破烂和几颗特别偏远的行星领地,已经一无所有。因为大宅拖欠了太多的水费、电费,三姐弟只能狼狈地光着脚、搬到了玛丽-石武德干活的狩猎小屋。
据说因为不够柴火烧,其中一位伯爵小姐还撕毁了狩猎小屋里遗留下的旧书,把书页塞进衣服里保暖。所以来年春天,走投无路的小伯爵,就经人介绍,进入了第四王座的后宫。
看着市中心看守所监仓的褐色烤瓷地面,特兰达家主并没有抬起眼睛,只是轻轻反问了一句:“呃,是吗?”好像依旧不记得有玛丽姐这个人。
杨只好把玛丽-石武德的名字和身世,又说了一遍:
“他们都说,玛丽-石武德是伯爵您亲自流放去贝塔15号,为的是替皇子去那里躲藏做准备。而且,我家养女、宝音的哥哥还是虎牙族。他同大人您长得一模一样……”
伯爵终于睁开了眼睛。虽然,褪色剂已经失效,他的头发变回了金色,但是海蓝色的眸子还没转回来。这一刻,两只眼珠呈现了诡异的双色,外围是土黄,内里到瞳仁如孔雀翎尾,很是怕人:
“呃,是吗?所以,你才以为,你就是陛下的后嗣?”
“伯爵,我不是这么想的,但是,又猜不透这其中的联系……”
杨笨拙地否认。不过,他更加好奇了。既然这位传说中“皇子生父大人”早笃定自己不是皇嗣的话,又为什么愿意来这里,把自己换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杨的疑惑,伯爵走到栏杆边,正好处于了夕阳的照耀下。那头金发闪得年轻上尉很难直视:
“上尉,其实……那孩子已经不在人世。虽然很多人说是魏德龙伯爵下的黑手,其实……是在下做的。”
说着,他的脸完全扭曲了,右手也抓紧了心脏的位置。
杨顿时闻到了空气里的尴尬,他该早想到,特兰达伯爵当年受过的那些屈辱,因此憎恨王座们。
但是,伯爵却摇了摇头:“陛下是个明君。她虽然按照贵族们的意愿,召集了很多年轻人入宫,其实只是给他们提供了一条新的、参与到国家管理中的途径。在下虽无大才,却蒙陛下恩信,进入了财政部。陛下真得是个难以期望再能遇到的贤者……”
一瞬间,特兰达伯爵的思绪也回到了三十年前。
他一步步走到了财政大臣和副阁揆的位子上。哪怕那时天真的自己推行的、收回自治领收税权的改革,受到了贵族们激烈的抵制,身体孱弱的第四王座还是支持着自己。
“因为在下的那些改革,陛下曾经遭遇了好几次暗杀。”末了,特兰达伯爵有些哽咽地为回忆划了个句号。
杨糊涂了:“伯爵,为什么还要杀死皇子?”
现在,他可一点都不觉得眼前的人,跟宝音的大哥福报有任何相像的地方了。
伯爵重新抬起头:“你可以笑在下迷信。按照本朝的五行轮替说,下一个登上王位的,应该是替补‘火焰之王’第二王座祝融。烈火会始终主导他的生命,直到吞噬他自己。作为父亲,在下无法眼睁睁看着他重蹈那场悲剧,被人活活烧死。上尉,你会理解吧?”
杨先是点头,因为他真得明白这种恐惧。但是,他又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孩子,便又急忙摇了摇头。
伯爵的眼睛一瞬间亮了:“那你为什么还点头?”
“这……我……我们家有个养女……虽然只比我小三岁,但是,她从小到大,都是我负责照顾。您刚才说这话的时候,我想起了她来。”
“呃,是吗?”伯爵欲言又止地转过身去。“真怕她会把自己给害死?现在……”
“现在?”
没等杨来得及问完,走廊上的远处就响起一大串脚步声。接着,就听见了小保罗-德-维纳嚣张的大笑声:“腐朽王朝完了!你们的王座完了,人民必胜!大人马联邦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