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红色战舰的前部,有一间装饰过于简陋但十分方正的指挥室里,一个小个军人,花白的头上,还露着些微褐色的底儿,挺着笔直的背,看着占据了整幅墙的全息雷达地图。
这时,一个小四十岁的瘸子,穿着深蓝色的王朝军军服走了上来。他对花白头发的小个军人笔直地行了个礼,好像他不曾跛足一般:
“阁下,银行们传来消息,谢林果然要支取全部存款。看来,谢林堡已经陷落了。”
小个军人点点头。
另外一个年轻些,个头也高些的,好像副官打扮的军人过来,帅气地、把两只擦得闪亮的军靴跟一碰:
“男爵阁下,我们是不是立即加速,追上那些家伙们?”
小个军人扭脸过来看看副官。这个人正是杨他们遭遇过的死亡男爵,阿尔夫-法拉本人。他的目光,冷冷地刮过副官的下巴:
“海因里希,你太性急了。”
“阁下,可是……”
“伯恩斯坦中校,”男爵又看向第一个来汇报的手下:“告诉银行家们,既然谢林先生是银行账户户主,那么按照王朝的法律,没有理由扣住人家自己的财产。”
半小时后,www.youxs.org,被从阿卡-谢林的59个银行户口取出,汇入了首富名下的一家慈善基金的多个银行户头。
亚瑟又看向张大姐,似乎在等她下达对佐尔、陆展元和王迪三个的处置决定。
她却阴郁地摇摇头:“死了的,已经死了,不能复活。”
亚瑟这才把电脑收好,对着防护眼罩上链接的通话器呼叫了一下,就有几个、杨从没见过的特种兵进来,把装着佐尔的液氧治疗仪抬了出去,然后又陆展元和王迪,都押了出去。
血虻子四人组,也赶紧跟着溜走。
“大姐,咱们的钱……”
“嘘,‘他’不会食言的。”
过道里,那三十几个老幼病残海盗家属,也哭哭啼啼地被带了下去。
等了足足十分钟,杨都没有听见任何惨叫,或者行刑的声音传来。他忍不住感激地看向张大姐,她却好像一座石化的雕像,静静地等待着。
末了,她看看地上坐着的鲁尔和保罗-德-维纳。
老麦、地中海和餐厅大哥立即明白了,赶紧把两个还没来得及完全松绑的孩子,抬出了指挥室。
等大家都走远了,指挥室里只剩下了亚瑟、他手下的一个特种兵、“舰队指挥官”杨,终于脱掉了一半飞行战斗服的前准校,和阿卡-谢林,34舰队护卫飞行中队阵亡将士以及他们家属的敌人。
张大姐站了起来。
亚瑟就对手下点点头,特种兵便把海盗头按在了地上。
只是阿卡-谢林并不肯双膝跪倒,还竖着一条腿,半跪着。
这一刻,除了杨,屋子里其他几个人都很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杨只听见,张大姐用她平时的声音,温和地问:
“谢林先生,有什么……话,要留给家人吗?”
被按住的阿卡-谢林,淡然地摇了摇头。他虽然并非生而乐意成为海盗,但是他尽最大的努力,活过了这一生,自以为是时候该告别这个俗世了。
但是,几秒后,他又想起了什么,轻轻耳语了一句:
“准校,谢谢。”
他或者也想说一句“抱歉,毁掉了您的……”
张大姐看看他,没有出声,便从亚瑟手里拔出一把、长一肘半,宽一指的指挥军刀。她非常干净利落,不带任何感情的,把佩刀直接插入了阿卡-谢林的心脏。
杨看见阿卡-谢林的手,在特种兵的臂弯下,抽了一抽,便垂了下来,变成微微颤抖,直至僵硬。
这个半老的男人,努力忍住了剧痛,到死,都没有高声嚎叫出来。
然后,他被放在地上,脸朝下。黑红的血,慢慢顺着铁灰色的地板,流到了张大姐的脚底下。她往后退了一步,给曾经的敌人留出了一块最后的个人空间。
杨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阵难以言说的酸涩。
暗里,他有些同情这个曾经笑眯眯去打牌的“商人”,虽然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海盗。但是,他也是个把儿子教养得不错的爸爸,把海盗舰队管理得很不错的用兵家。
如果社会给他机会,那么,他现在会不会也是一个好军人?
也许,他会成为军校的一位好教师,至少会是个比罗德-希尔他们正直的好人。
说到底,一个标榜“自由”和每个人都有选择权利的社会,为什么会因为一个人少年轻狂、说了大流不同意的话,就终结他以及他一家人的出路呢?
杨很不理解。
他觉得,这样的压迫,跟他以前在流放行星所遭遇的不公,老实说并没有本质的不同。
但是这么一细想,杨又感到一阵发冷,难道“自由的大人马”和“专治的天蝎王朝”,本质是一样的吗?
等确定阿卡-谢林断了气,一边的亚瑟再一次拨通了、跟日灼行星宇宙港军事指挥部的密线通话:
“报告长官,任务完成。谢林伏法。”
随后,他又给《共和国第一直播》等几个媒体,也打了电话,请他们立即把预先准备好的、格拉瓦-比格舰队成功歼灭海盗的新闻发出来。并补充给他们:被俘海盗及家属人数,还有一张阿卡-谢林的死脸图像,照得相当草率。
至此,格拉瓦-比格舰队全军覆没的事实,就变成了大破谢林堡海盗的巨大胜利。
等胜利者带着战利品全走光了,张大姐就找来一块抹布,一桶水,自己蹲在地上,“哼哧哼哧”把血都擦干净了。
杨才小声问:“原来,您是和司长早串通了……”
张大姐屏起嘴,抱歉地笑了一下:
“我真得很感激杨替我去求情。只是时机太好了。”
她还政治很不正确地、揶揄了一下比格少校的惨败:
“你看着吧,回头媒体们会从死了的人里,挖几个有宣传价值的预备役将官出来,做几天新闻,鼓吹一下其英勇战斗事迹,就皆大欢喜了。”
看见杨吃惊地鼓起了嘴,张大姐才把比格少校早就全军覆没的消息,告诉了杨。
他差点跳起来:“什么?!”
张大姐把手在衣服上抹了抹,才用力拍拍杨的肩膀:
“社会就是这样的。”
是啊,委员长一派派出的预备役讨伐海盗失败,八艘军舰、4000人,打得只剩下了500人仓皇坐埃尔夫逃回月昀。
距离大选日期越来越近,革命委员会和军方都不愿意这颗政治核弹头爆出来。
多方努力下,一直捂到最近才发新闻,还一直吹暖风。但,总得最后找个人去收拾烂摊子。
“所以,老大就和上面谈了笔买卖,我帮他们解决最近的麻烦,他们……给你安排了这么破的舰队。”
杨搓搓后脖子:“那么……比特哥呢?”
“他啊?他是真的相信我要被处死了。那是个老实的好人。不过他弟弟兴登堡上校肯定乘机利用了他,所以抓人的时候,才把他闪了过去。你可别生‘胡子’的气。”
杨点点头,又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
“那……雷阿尔被打,也是计划好的?“
“谁想到泰尔的表哥会趁这个机会,插一手啊?雷阿尔也是太能作!”
张大姐摇摇头,然后从地上努力站了两站,才露出了一个说再见的微笑:
“好了,上尉,待罪之身要告退了。”
杨执拗的摇摇头:“张准校是个好军人,理应继续……”
“傻瓜!你也看见了,就算战胜,也不过是哪一方死的人更多更少而已。你瞧外面那些残骸,里面还有很多没被吸出来的尸体,不少是什么都没干过的老弱妇孺!”
张大姐难得的红了眼角:
“所以,军人卸甲,该是天下最美好的事情。啊!我要去痛快过下半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