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尔盖……将军,你……这是……?”
小个的议会秘书长,在干瘪的小脸上哆嗦了一下玳瑁框的四方眼镜,站了起来。但是看起来,依旧不如周围半立起的大人物高。
她是第一个、想起查询这种极度不合法行为的人员。因为,联邦法律明令禁止非议员和议会工作人员,在未获得旁听证前,闯入的。更不必说持枪荷弹的军人!
其他议员则被深深的恐惧抓住了,谁都不敢提更加直接的问题:“这是要搞军事独裁、推翻民主体制吗?”
虽然平时,他们没事就这么喊。
光头将军没有回答秘书长的问题。他快步走到主席台,从阮委员面前的大理石发言枱上,直接拽过话筒。完全不理几个记者已经把黑洞洞的镜头,对准了他孔武有力、但算不上英俊的方脸。
“我也是军人,对于杨上尉的为人,于公于私,都只有敬佩。”
谢尔盖这话一落地,跟着他一起进来的军人,就在议事厅主席台下,摇晃着手里的武器,发出了粗糙但极其雄浑的欢呼声。
“中将说得好!”
“就是这么回事!”
又看看一屋子连喘气都虚弱了的议员们,大个将军才把麦克风还给主持会议的“宗教及教育发展”委员:
“您不是要组织投票吗?”
阮委员已经缩得好像一颗严重腐烂的土豆。他胆怯却又讨好地笑着点头,然后看着光头将军和他的枪,把嘴靠近麦克风:
“尊敬的各位民意代表,赞成谢尔盖中将……支持杨上尉立即……出征的,请投票。”
大家当然都顺着阮主席临时编的议题,投了赞成票:既然不能杀死杨,那么就把他赶走!
议会大厅二楼的角落里,还坐着几个旁听者。其中一人身材魁伟,褐色的头发依旧浓密,在探射灯的暖光下,透出偏橙红的金色,好像一头雄性荷尔蒙充足的公狮子。他精致的衣着和小腿上雪亮的军靴,又显出他高级军官的身份。
兴登堡上校居高临下地望着谢尔盖全秃的脑壳和阮委员的地中海,然后面无表情地掏出电话,快速删掉了戴德梁委员的号码。因为从这一刻起,他彻底认清了一个事实:
联邦上层,不足以自救!
与其坐以待毙,上校决定,还不如接受流亡到联邦的王朝内亲王的邀请,跟她一起统治宇宙。作为第一步,他会把军校自己一派的人脉交到了阿里-贝都因的掌控下。毕竟首富除了掌握联邦的财政命脉外,还是罗拉内亲王在联邦的单线联系人。
几天后,杨在三、四个邻居的送别下,搭上了往日灼外围军事宇宙港的“新大人马英雄号”。叫他心里很忐忑的是,直到出发时刻,阿尔伯特中士身边都没在出现鲁尔的身影。
“鲁尔呢?中士?”
憨憨笑的阿尔伯特中士却突然拥抱住杨:“上尉……好好照顾自己……”
这使劲且扎实的熊抱,加上大型客运飞船上的名字,让杨不知怎么想起了杂务科的张大姐。
雪儿也缩在离着登船口不远的角落里,远远地瞭望他。看见新大人马英雄号好像一颗上升的星星,消失在浅绿色的头顶,她忽然捂住脸,紧紧团在了地下,哽咽起来。因为她想起,宝音那个凶神恶煞的大哥,在最后一刻是怎么看向宝音,又是怎么把她和宝音踢下死地的。
要是她自己的哥哥还活着,会怎么评说如今发生的这一切呢?!
于是,雪儿想要继续憎恨杨、来摆脱自己胡来责任的信念,动摇了。或者,从间接害死福报那刻开始,她就不再是杨心中那个完美的女孩了……
等今天所有的客运飞船都离港,雪儿才精疲力尽地回到狗窝。她还要想想怎么带爱丽沙,去见雷阿尔最后一面。根据罗霖的情报,他刚刚承认了所有罪责,并主动要求了死刑。
4月1日,雷阿尔的死刑判决书正式下达。同日下午,执行死刑。
蹲在看守所角落里的雷阿尔,满脸胡须,连双颊都陷了下去。深蓝色的眼睛,也似乎提前变成了骷髅上的黑洞。他彻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罗霖告诉他,议长派如何伙同谢尔盖演戏,将杨送上了注定要消失的飞船。
雷阿尔的内心曾固执地认为,黑发浅肤的天才,又一呼百应,就是真正的皇子。为了战胜这个取代了自己全部存在价值的杨,他才挣扎到现在的。
看着枕头边不到一个胳膊距离的马桶,呼吸着扑鼻而来的臭气,金发公子哥都无动于衷。突然,他被栅栏门外面扔进来的一枚苍耳,砸中了。
雷阿尔拔下胡子上的苍耳,诧异地看出去,就发现皮笑肉不笑的泰尔-比-泰罗趴着栏杆,好像窥伺动物园里动物的熊孩子。他虽然没梳鸡冠头,但是,又戴回了成排的钻石耳钉和满手的戒指。
“吆,亲爱的,人家来看看你。”
雷阿尔只能低下头,不去理睬这份挑衅。
但是,超级老千却不打算放弃:“没人会来救你。可能你还不知道,索罗斯中尉为了你,把命都搭上了。”
雷阿尔虽然在心里瞪大眼睛,但是,嘴上却没出声。
这刺激泰尔-比-泰罗把中尉之死,讲得可歌可泣。
但是,能进到雷阿尔耳朵里的,只有两句:阮委员为了不交出雷阿尔,找老q设圈套。中尉要和联邦第一打手来个堂堂正正的对决,但是老q却非常不讲武德的、拿枪一枪崩了赤手空拳的中尉。
“哈哈哈哈……”
雷阿尔终于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随着流出来的泪水,是他对人生无奈的最后感叹。
想堂堂正正当个好人,就离死亡不远了!
这时,一高一胖、两个狱卒,出现在穿着一身荧光绿皮夹克的泰尔身后。他们打开笼门,给不修边幅的死囚简单地刮了胡子,又剃掉过长的金发,然后戴上了手铐和脚镣。然后四个人就“踢踏踢踏”地、朝地下三楼的行刑室走去。
不到十五平米的行刑室里,光线微蓝,跟灰色的水泥前面,搭配出死亡的宁静。大大的绞刑台矗立在当中。黑色无光的合金吊臂架上,悬挂着一圈褐色粗麻绳。
雷阿尔自以为已经静止的内心里,立即泛起一股极度的恐惧:他愿意死,却不愿意受尽折磨后,极其狰狞地吐着舌头,咽下最后一口气,留下这具躯壳供人嘲笑……
但是,在入口和绞刑台的侧对面,受害人和家属观看行刑的席位上,已经坐满了愤怒的丈夫和尴尬的妻子们。
雷阿尔只好告诉自己,必须保持最后一丝尊严。
眼角的余光,还在角落里,看见了金发的雪儿和红发的爱丽沙。她俩都在强做微笑,但是罗霖并没出现。
这让雷阿尔的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酸涩。
高个狱卒开始给金发死囚套上黑色头套,免得犯人在最后一刻过于紧张,死命挣扎,破坏行刑。胖狱卒则会照例问问死囚有没有遗言,或者需要按照宗教仪轨,做个临终忏悔之类的事情。
所以,当有吹气的嘴巴接近雷阿尔的右耳时,他以为会听见这样的话。
结果,却是泰尔-比-泰罗甜兮兮的声音:
“亲爱的,人家忘了告诉你个小秘密。王朝那边说,愿意拿退兵换取‘他’的生命……”
雷阿尔的全身,立即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样,激动地挣了起来。
接着,泰尔-比-泰罗死死压住了他的肩膀:“你养父收养的另外一个孩子,也是黑发浅肤的,和你一样都是特兰达小伯爵生物学上的儿子,需要做器官移植手术……”
雷阿尔立即发出了炸裂似的尖叫,他再也顾不上临终的形象,拼命和狱卒厮打起来。
旁观的受害人、家属只能被立即请出去。但是,爱丽沙却紧紧把住门框不肯离开。雪儿只好留下来陪伴她。就在她俩要被增援的狱卒强行拖出去的时候,看见雷阿尔先被一支警棍打昏,又被六只手,无情地拖向了绞刑台。
“不!不要啊!”爱丽沙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然后捂住了大腹便便的肚子,痛苦地趴到地上。雪儿只有紧紧抱住她的脸,把她搂在怀里,背过身去。
白色复合门,在背后蓦然关闭,如同死神落下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