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要按照痕迹去缝,便能缝出一双规规矩矩的孩童罗袜。
她下针极慢,要在心里盘算半晌,估算好下一个针脚,才能缝上一针。
她这般认真,一时半会竟忘了时间,待听闻院中有了脚步声,方才抬头。
萧定晔身穿礼服从院外进来,目光从半掩着透气的窗外穿进去,瞧见窗前的她正正好抬头,只向她讪讪一笑,立刻钻进了书房。
待由随喜侍候着解下礼服,换上常服,他方低声问道:「她一早上心绪可好?」
随喜回道:「用过午膳一直在做针线,偶尔也同明珠她们搭话说笑几句,倒未瞧出有烦躁之处。」
萧定晔点点头,从礼服袖中取出一张请柬拿在手中,疾步出了书房,进了正殿。
明珠同孙姑娘便识趣出去,并不敢干扰二人。
萧定晔站在一旁看着猫儿穿针引线,笑道:「这回的罗袜倒是有模有样,狗儿定然不嫌弃。」
她柔柔一笑,道:「他倒敢嫌弃,我不打他!」
一句话刚出,却有些后悔,立刻抚着腹间,垂首道:「阿娘是吓唬你的,一个手指头都捨不得动你。」
已经三个月的小腹虽已开始隆起,然而离胎动还远,萧狗儿并不能给她什么反应。
她放下针线,转身为萧定晔倒一杯热茶递给他:「今日雪这般大,街面上可还好走?」
他接过茶水,饮过一口,方抬眼打量她的神色。
晨起他离开时她是什么表情,现下依然是那般。
贴心,贤惠,温柔。
没有因他又去忙碌亲事,产生一丝半点的不快。
事实上,自从一个月前,她在宫里听过泰王王妃阴阳怪气说过一番话,连番做噩梦动过一回胎气,她便成了这种性子。
温婉,沉静,再不同人争执。
便是他偶尔同她调笑,要将「狗儿」这名字依然换成「阿巳」,她也是柔柔道一声「好」。
这不是她。
她一直是生命力旺盛的,带着浓浓的反抗精神。
在废殿,在掖庭,在配殿。
纵然后来进了正殿,她也日日同他抬槓,常常噎的他说不出话。
然而一夜之间,她不知有过怎样的心理活动,她就转了性子。
这性子也不是不好。
然而却让他陌生。
孙姑娘曾说,女子怀胎后,不但胃口会大变,性子也会转变。等生产后一年,才会慢慢改回来。
他还是更喜欢原来的那个她。
他饮尽茶水,放下茶杯,方将请柬递过去:「月底是戴老夫人的寿辰,你可想去戴家一趟?你许久未各处走过,趁机散散心,也是好的。」
猫儿接过请柬,打开一瞧,不由笑道:「阿娘瞧着刚强,未成想都已六十。」
于情于理,她都该去一回。
她的那位干娘,这些日子隔三差五送进宫来的各种吃食、药材,险些将小库房挤垮。
戴家对她,不可谓不上心。
然而要不要出宫,她却有些迟疑。
他知道她担心什么,鼓励道:「明珠同孙姑娘伴在你身侧,周遭还有二三十暗卫护着你。狗儿不会有事,他若这点世面都不敢见,日后如何跟着我打江山?」
猫儿闻言,想起上回出宫,只觉得极遥远,仿佛已过了许久许久。
她心中虽起了些兴致,却又道:「我得先问过孙姑娘,她若说行,我才会出宫。」
他不由笑道:「你这般紧张他,可知他日后有了心上人,立刻将你抛之脑后,你轻易都见不着他。」
她闻言一笑,搂着他颈子道:「狗儿肖父,不好吗?」
她说这话时,却有些她此前的灵动俏皮。
他不由搂着她腰,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低声道:「他有了媳妇儿忘了娘也好。他疼他的媳妇儿,我疼我的媳妇儿,彼此不打扰。」
待过了晌午,他依然如平日去书房听随喜报信。
随喜离开后,招来了孙姑娘。
孙姑娘的神色前所未有的肃然,只道:
「胡主子思虑过重,平日看着不显山露水,心中不知压着多少事。
是药三分毒,奴婢行医,历来不主张多用药。然而主子现下这个情况,只怕要开始服用安胎药。」
他立时一惊:「可是胎相不稳?」
孙姑娘摇头道:「现下勉强算好,奴婢只担心,主子挺不到足月。所谓瓜熟蒂落,娃儿在母体中多待一日,自然好过一日。」
她道:「殿下平日说动主子四处散散心,减轻些思虑,对主子和小殿下,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过了几日便到了月底。
去往戴府的马车上,萧定晔同猫儿道:
「今儿是戴老夫人的生辰,后儿便是你生辰。你若愿意,便请你那些姐妹进宫来热闹一回。
若嫌折腾,你我便关起宫门,只在重晔宫自己热闹。
若再有兴致,我便带你去行宫住上一阵。」
十一月初一,是他为她选的生辰。
就是去岁的这一日,他确定了自己对她的心意,自此放在心上,再也放不下。
她想了想,笑道:「唤她们进宫自然好,我也许久未同李姑娘、秋兰见过面。今儿母亲寿辰,李姑娘定是要露面,秋兰却见不着。只有唤她进宫,我再同她说些体己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