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似闲聊那般说:“旱灾很影响水道是吧?汀州虽位处于闽西大山之中,不曾临海,但临汀江这边妈祖庙不少吧?你们时常做船工,从汀州运货去潮州,那五百里险滩恶浪……没少拜妈祖吧。”村民也不知他为何说这些,只是下意识点头:“确实……”许烟杪盯着他们,突然开口:“如果你们坚持自己没有打算搞人牲祭祀河神”“那你们对着妈祖发誓!发誓自己没有做!”村民们立刻呆住了。许烟杪抬高声音:“只要你们对着妈祖发誓自己没干过人牲这事,案子就到这里了!你们想清楚了,妈祖在听着呢!”村民们:“……”“……其实,是我们干的。”为首的村长脸上神情变化来变化去,跺了跺脚,叹了口气,从胸口掏出一个布袋子往兴化知府那边一扔:“钱还你!”其他村民几乎也是同一时间把钱袋子拿出来丢还给兴化知府。非福建汀州土生土长的居民不从事航行工作没什么信仰的兴化知府简直一懵:“你们怎么”怎么如此儿戏!不就是让你们发个誓吗!这就认罪了?!村长有些心虚,声音也弱了些,但话语里的坚持还是能听得出来:“我们汀州人不能对妈祖哩撒谎的。”“……”兴化知府嘴唇动了动,又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两颊惨红半晌,竟又是一口血喷出他苦心孤诣思考了很久的升官捷径与退路!就这么被破了?!这么儿戏的破了?!作者有话说:老婆:更有叫“时运来时,买庄田,取老婆”卖卦者。《梦粱录》*河神这种,应该也属于淫祠:二十三年七月二十一日,将作监主簿孙祖寿言:“圣王之制,祭祀非忠劳於国、功德及民者,不与祀典。闻近者禁止淫祠,不为不至,而愚民无知,至於杀人以祭巫鬼,笃信不疑,湖、广、夔、峡,自昔为甚。近岁此风又浸行於他路,往往阴遣其徒,越境千里,营致生人,以贩奴婢为名,每至岁闰,屠害益繁,虽异姓至亲,亦不遑恤。今浙东又有杀人而祭海神者,四川又有杀人而祭盐井者,守令不严禁之,生人实被其害。今岁闰在季冬,良民罹其非横者必多,若不早为之所,则弗及矣!欲望申严法令,戒饬监司州官之吏,治之纵之,明示赏罚,增入考课令格,加之乡保连坐,诰诫禁止,期於革心,毁撤巫鬼淫祠。”从之。《宋会要辑稿》【“今浙东又有杀人而祭海神者”,海神算,河神应该也算?】*相关法律:巴峡之俗,杀人为牺牲以祀鬼,以钱募人求之,谓之采牲。祚与其兄谋杀县民李祈女,割截耳、鼻,断支节,以与富人,为乡民所告,抵罪。著作郎罗处约奉使道出峡州,适见其事,抗疏以闻,因下诏剑南东西川、峡路、荆湖、岭南等处管内州县,戒吏谨捕之,犯者论死,募告者以其家财畀之,吏敢匿而不闻者加其罚。《宋会要辑稿》*剑南东西川、峡路四川*自首参考清律:凡闻拿投首之盗犯除律不准首及强盗自首有正文外,其余一切罪犯俱于本罪上减一等科断。《刑案汇览三编》【文里的自首,就是闻拿投首,也就是听说官府在缉拿对方情况下投案自首。】*自汀抵潮,其滩险有五百《方舆胜览》*第78章 理性讨论,官员间送礼送腊肉的可能性。兴化知府当然知道本地人信妈祖。但他想不到能有这么信。人被塞进囚车里, 运去京城准备等秋后问斩的时候,他还好似疯了那样呢喃来呢喃去:“拜一拜很正常啊,我过年也拜文昌帝君, 科举前拜文曲星君, 诚心诚意, 香油钱大把大把捐, 但如果让我发誓,说撒谎就再也不能升官, 我也敢发的啊……”兴化知府想不明白。但是也不需要他想明白了。*许烟杪看到梁瑞在写奏章, 应该是在汇报这次的事情。梁瑞也注意到了他进门,率先发出声音:“身为朝廷命官, 你差点被害, 如今平安了,自然要上告。”许烟杪低低“啊”了一声,道:“确实是我当时莽撞了。还累了诸位担忧, 调兵来救我。”梁瑞摇摇头:“你也只是想救人。”换任何一个人在那里,都没办法拖延士兵过去,再舌灿莲花, 村民都会把祭祀河神放在第一位, 只有许烟杪这样的, 用那些人本身的事情引来他们内乱,才能拖延时间。兵部司务走进来:“许郎!你救下的那娘子找你。”许烟杪便连忙出去, 人前脚刚走, 兵部司务后脚就询问梁瑞:“还是六百里加急?”梁瑞停笔,拿起奏表, 吹了吹上面的墨迹:“此前许烟杪出事的时候, 我就派了人去汇报给京里, 如今早已过去大半日,只怕驿卒都跑出一二百里,开始换第二匹马了,没几天就能到京师。这时候,第二封奏表倘若只用普通快马,等它到了京城,说不得陛下已经急不可耐,率兵跑来福建了。”这自然是开玩笑的说法,但梁瑞也不敢赌。于是,报平安的这封奏表也开始了六百里加急。大概到达京师的时间,差不了几个时辰。……许烟杪出了衙门,便看到那女子不施粉黛地站在一处街檐下。福建还是没有下雨,但有风吹过,檐下被屋主特别有情趣地系了一串风铃,叮叮当当地响。那女子感激的道谢声直接盖过了风铃的声音,眼看着如果不打断,一波又一波她能感谢到天荒地老,许烟杪连忙问:“这事情结束后,你打算去哪儿?我记得你的卖身契已经从老鸨手中到了兴化知府手里?”不然兴化知府也不敢直接搞出人命。当然,现在兴化知府把自己的命快搞没了,然后梁瑞做主,在官府那边解了她的卖身契,她人也自由了。“妾预备着去京师,探望一下楼里曾经的姊妹,给她们偷偷带一些药材,然后……然后……或许会看看哪一户人家招女工,无需签卖身契的,妾便在那儿停留。”听女子接下来的述说,许烟杪才知道,原来她也不是福建本地人,那兴化知府怕找本地的妓会出现纠纷,是直接找人从京师赎一个过来,山高路远的,死了也没人知晓。而面前的女子卸了妆之后,脸上不见什么血色,目光一瞥,袖子之下的手腕也十分削瘦,明明是未成年,气质却已很老气很沧桑了。再联想到她之前生活的地方……许烟杪很直接:“你一个女孩子进花楼不方便,到时候我和你去吧,免得你被花楼扣下。”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女子霎时愣住,反应过来后,泪水没控制住一直往下掉,对许烟杪深深一礼:“多谢郎君,郎君大恩大德,妾无以为报,唯来世结草衔环。”*五天后,一前一后两位信使隔着小半日的时间差距,来到了京城。直接让大夏君臣体会了一下什么叫大悲大喜虽然他们大概也有猜测人没事,不然五天时间,足够人凉了,天地间产生异变。但!万一呢!万一小白泽受了什么严重的伤,这几天其实是在床上垂死挣扎呢!“还好还好……”老皇帝翻来覆去看第二封奏表,也不管还在大朝会上,脸上的忧虑与愤怒退去,大笑起来:“诸位爱卿且看一看,这许烟杪真是国之祥瑞,只不过去了福建一回,便为福建百姓发现一大害!”说着,就让小太监把奏表递下去。不过,说是诸位爱卿,实际上只有前面几位二品、三品大员能够看到而已。不少地方官只能抓心挠肺,偷偷探着脑袋往前看,不断猜测这许烟杪到底是何方圣神,连“国之祥瑞”都出来了,看着似乎……特别得圣心?然而直到地方官按照规定离京归任那天,他们都没有见到那位传说中的许烟杪,这也导致地方上传起了某些离谱传闻,千百年后,又是一大波奇怪的野史。……许烟杪等人回京那一天,已经是正月下旬了。朝堂上,老皇帝大大给了他们面子,长吁短叹:“诸位辛苦了,为了福建这场灾情,连过年也无法陪在家人身边……”【那给补假期吗!!!】老皇帝:“……”这种熟悉的被噎住的感觉。老皇帝卡了一下,口吻颇为沧桑:“既然如此,接下来二三日,诸位便归家好好与家人团聚,不必来上朝,也不必处理公务,修正完毕再归庭办公。”刑部尚书眸子倏地睁大了。“!!!”对假期能省则省,几乎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陛下!今天居然给他们放假了!虽然放的不多,但那也是放假啊!陛下说的对!许烟杪果然是国之祥瑞!梁瑞弯腰谢恩。并且庆幸自己现在不是楞头青那会儿。遥想当年,他刚入官场,还没成熟,上官说怜惜他们那一部工作辛苦,给他们假期,他那时候傻愣愣地向上官表示自己不辛苦,自己想为百姓多做一些事情,放假这种事情给同僚就可以了。然后,同僚们并没有没回家,他还以为是同僚也想为百姓做事,还挺高兴大伙儿志同道合。后来……梁瑞停了一停,默默地略过“被同事使绊子,自己还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同事”的那段时间。而许烟杪面上看不出来,好像很平静地谢恩,心里的欢呼雀跃已经快翻天了。老皇帝给了假期,后面自然是嘉奖,有功就得赏刑部尚书在官阶上面没得升了,功劳攒为升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