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桔梗(8)

袁夫人盯着林虎,眼眸里带着一丝冷意,嘴角微扬,语气轻浅的说了句:“不孕之症。”

“咳!”林虎猝不及防得咳了一声。

“大人既是从我袁记布庄过来的,应当也听小伙计说过我与我家老爷的一些往事。”

“这个,小伙计并未提过。”

“现在告知大人也无妨。”袁夫人款款而起:“我与我家老爷都是贫苦出身,能有今日的衣食无忧,靠的是自己的这两只手。大人别看我如今顶着一个夫人的头衔,早些年,我与大人在街面儿上见到的那些讨生活的蓬头垢面的妇人没什么区别。有一年,仓库失火,我舍不得与老爷辛苦存下的那些布料,冒着大火进了仓库。我虽侥幸保住了性命,但身上却有多处烧伤。烧伤也就罢了,偏偏还伤了女人的根本,自此再也无法替袁家诞下一儿半女。”

袁夫人说罢,轻叹了口气。

“这些年,老爷待我并不薄,我也多次提及,要为老爷纳几房妾氏,好让袁家开枝散叶。大人想想,我连外头的那些女人都能容得,如何容不下自个儿身旁的丫鬟?”

“夫人说的是,这外头来的,不一定是知根知底的,若是府里带有身契的丫头,夫人掌控着也更为容易。”

“大人所言极是。”袁夫人点头:“如此浅显的道理,大人都懂,老爷与嫣红又怎会不知。所以,大人方才说的那些,妾身并不认同。”

“夫人的意思是,那死在门外的女子并非嫣红?”

“不!”袁夫人摇摇头:“大人口中的死者,妾身并未见到,单凭大人方才所说,妾身更是无法确认您口中的死者是否就是当日在妾身身边伺候的丫鬟嫣红。”

“敢问夫人,袁老爷可在府中?”

“不在!”

“再问夫人,可知袁老爷如今身在何处?”

“自然是知道的。”袁夫人依旧浅笑着:“老爷出门置办货物,已走了一日有余。”

“夫人可知袁老爷去了哪里,何时回府?”

“我袁记在乡下置办了几处农庄,种了些桑麻,每年这个时候,老爷都会去巡视一番。不是巡视那些东西,而是去看看那些农户。这主家的心意到了,来年种出的桑麻才能更好。依着往年的惯例,这一两日也就回来了。大人若是有问题想要问我家老爷,可改日再来。”

袁夫人摆明了想要送客的态度,林虎从她的话里又找不到什么纰漏,只能告辞。

离开袁府,他依着袁记小伙计提供的线索很快就找到了袁家老爷在外头置办的那处小院子。开门的是个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憨憨的。

“你找谁?”

“找你家老爷。”

“我家老爷不在。”

小姑娘说着便要关门,林虎一伸手给挡住了。

“那我找你家夫人。”

“我家夫人也不在!”小姑娘瞪了他一眼:“就算在,夫人也不会见你的。老爷交代过,不让夫人随意见人。”

“好,那我不见你家老爷,也不见你家夫人,我只问你几句话行吗?”林虎掏出那块衣裳碎片递到小姑娘跟前:“这布料你可见过,可是你家夫人穿的?”

“我不认得。”

“你再仔细看看,若这是你家夫人穿的,那么极有可能你家夫人已经死了。”林虎说着,将自己的腰牌也掏了出来:“我是府衙里的官差。”

“你说你是官差,你就是真的官差吗?”小姑娘先是推了林虎一把,接着“砰!”的一声将门给关上,隔着木门对林虎嚷嚷道:“我一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人,大白天的竟诅咒我家夫人。”

“我真是官差!”

“你要是官差,我就是宫里头的娘娘。”小姑娘又嚷嚷了一句,紧跟着,林虎听到了扫把打门的声音。

“果真是个憨丫头,这脾气真不咋地。”林虎讨了没趣,也只能再寻别的法子调查。

林虎离开之后,袁夫人回了卧房,她看着铜镜中的那张脸,阴沉晦暗。

那个人办事,她是放心的,可她不明白,不明白嫣红的尸体怎会出现在洛阳城外,还被府衙官差看了个正着。

好在,官差们也没有证据,即便是老爷回来,也决计不会将事情与她联系在一起。

事情曝露了,那她还要不要与嫣红换脸呢?

“你还想变成我吗?”一个阴冷的女人声音从袁夫人背后冒出,透着丝丝凉意:“你可得想清楚了,倘若你用了我的脸,这世上就只有嫣红没有你了。”

“没有我,岂不是更好。”袁夫人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倘若嫣红还活着,那么城外的那具尸体就不会是嫣红,而官差今日才见过袁夫人……”

袁夫人笑了,笑得毛骨悚然。

“你别得意,就算你变成了我,就算你用了我的脸,老爷也不会喜欢你的。”那个阴冷的声音再次出现。

“你以为老爷喜欢你吗?他喜欢的不过是你的那张脸,那张看起来毫无瑕疵的脸。”袁夫人转过身去,对着空气咆哮:“他若真的喜欢你,又怎么舍得将你安置在府外,又怎么舍得连个妾氏的名分都不肯给你。嫣红,你真可怜,你比我还要可怜!”

“那你呢?用了我的脸,也不过是从可怜的袁夫人变成了可怜的嫣红。”铜镜内出现了一个女人。

女人披着一头散发,散发遮盖了整个面孔。她自铜镜中缓缓靠近袁夫人,双手自铜镜里伸了出来,扣在袁夫人的肩上:“你最应该做的不是剥掉我的脸皮,而是掏出老爷的心。你应该仔细看看那颗心,看看那颗心里是不是还有你。”

袁夫人只觉肩膀一阵发寒,她紧紧咬住了唇瓣。

“至少,老爷心里是有过我的。你嫉妒吗?你怨恨吗?下辈子吧。”

“下辈子吗?好哇,那我在地府等着你。”女人伏在袁夫人耳畔,阴森的气息接连不断的灌进她的耳朵里:“你说,若是老爷知道你用的是我的脸,他会不会比从前更厌恶你,更恐惧你。”

“滚!”袁夫人猛然回头,将梳妆台上的铜镜打翻:“你给我滚!”

铜镜落地,镜子中的女人消失了,那个森冷的声音也消失了。

袁夫人起身,理了理衣裳,带着深埋在眼底的疯狂,走了出去。

夜,来了!

刑如意将袁夫人送来的那个木盒打开,掏出里头冰镇着的嫣红的脸皮,放在袁夫人的跟前。

“夫人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这脸皮与我之前给夫人用的不同。我给夫人用的是活人的脸皮,是对方心甘情愿给我的。夫人用了,就算对身体有损,也不会太过严重。夫人给我的,却是死人的脸皮。这死人脸,一旦用了,会发生什么,连如意自个儿都无法预料。后果,可是夫人愿意承担的。”

“我既来了,无论什么后果,都愿意承担。”袁夫人抬头,看着刑如意的眼睛:“掌柜的可是深爱自个儿的夫君?”

“自然。”想到狐狸,刑如意嘴角便情不自禁的溢出一抹笑来。

“那掌柜的夫君是否也像掌柜爱他那般深爱着掌柜你?”

“应该是吧。”

“应该?”袁夫人眼角向上,随后又落了下来:“那便是了。掌柜的是否想过,倘若有朝一日,掌柜的依旧深爱着自己的夫君,可掌柜的夫君却已然爱上了别人。那个时候,掌柜的又会如何?”

“大概,会杀了他吧。”刑如意做了个砍人脑袋的动作,手落下的同时,目光也落到了袁夫人的脸上:“心里会想着杀了他,但双腿应该会做出相反的举动。离开,悄无声息的,带着满腹委屈和伤心离开,然后静静等待着时间将那些委屈、伤心,还有他从我的记忆中,生命中一点点的抹去。这么说,很矫情是不是?其实,夫人问的这个问题,我很早之前就想过。感情由心不由人,有些事情,遇到了,想要解脱真的很难,可再难,也得面对不是。”

“只是离开吗?我原以为像掌柜这样的女子会有不同的答案。”

“刑如意也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子罢了。”刑如意看着自己的肚子:“一个人,若是眼里和心里都没有了你,强留着又有什么用呢?留下,不过是徒增伤心。杀了,又做不了肥料,就算勉强做了肥料,也委屈了那些花花草草。夫人的执着,也只是源于自己的不甘,但这不是错,错的是袁家老爷。”

“我知掌柜的意思,但心魔已生,我并不想解脱。”袁夫人闭上眼睛:“请掌柜为我换脸吧。”

一片阴影透过微闭的双眸落了下来,袁夫人只感觉全身一阵恶寒,等她再次睁开眼时,铜镜中的脸已经换成了嫣红的。

“这个香囊还请夫人随身携带,切勿离身。”刑如意将一只绣着桔梗花的香囊交到袁夫人手上:“这如意胭脂铺,夫人不必再来了。能帮夫人的,如意都已经帮了。”

袁夫人没有说话,在默默接过香囊之后就起身告辞了。

铺子外头,柳生抱着长剑站在街角,目光紧随着袁夫人的背影离开,片刻之后,落在了门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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