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逐渐返回最近的港口,船上众人,经历了魔幻的一天,都是劫后余生的舒了口气。
他们迫不及待地走上陆地,只有此时坚实的土地,能让他们感到一丝丝安全感。
拥挤的人流,涌向木筏铺就的码头。所有人发出欣喜地欢呼,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甲板上,留下一个个湿湿的脚印。
脚印呈枝杈状,尺寸很小,似乎是某种海洋生物的脚蹼留下的......
布莱特和莎拉,互相搀扶着走下甲板。这跌宕起伏的一天,几乎耗尽了他们的精力。
此时暮色渐沉,他们与格雷福斯、崔斯特挥手告别。
虽然损失了一顶王冠,但是莎拉十分守信,照例答应支付崔斯特应有的报酬。
崔斯特将湿透的帽子摘下,扣在胸前,躬身向莎拉行礼道:
“赞美您,莎拉女士,你是我见过,最慷慨美丽的女士。”
随后,他表示要去赌场里试试运气,用他的话说,今天已经足够倒霉了,晚上的手气一定会很好。
格雷福斯则是扛着命运霰弹枪,提到要去找点乐子,体验下这个海岛的特色酒水。
布莱特本来有心,参与他们的活动,但是在莎拉示威的目光中,只好婉拒二人。
两人沿着昏黄的街灯,走向港口最近处的一家酒店。
莎拉大衣下,雪白的衬衫,早已被不知道是海水,还是汗水浸湿。此时湿漉漉贴在身上,显露出她动人的曲线,和袅娜的身姿。
不过布莱特此时,根本无瑕他顾。疲惫的两人,依偎着走向最近的旅店。
身后几百米的阴影处,一对脚蹼式的脚丫印记,在地上紧紧跟随,宛如一个看不见身形的顽童,亦或是一个无影无踪的幽魂。
进店后,布莱特向店家,定了一间双人套房。莎拉迫不及待地走上楼,打算沐浴更衣,换掉这一身湿透的衣服。
布莱特则向老板,要了些烧酒,以防二人受潮后的感冒不适。
沿着木质的阶梯,级级向上。吱吱呀呀的声音里,布莱特眸光一抬,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黑色的长发束在脑后,鼻梁上一道疤痕,更显出他的坚毅和男子气概。一袭淡蓝色长袍,随着如风般飘逸的步伐摆动,与布莱特擦肩而过。
布莱特猛地抬起头,发现对方也在回头张望他。
嘴角露出一个会心的笑意,布莱特开口道:
“好巧,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碰面了。”
亚索嘴角微抬,视线瞥到了布莱特手中的烧酒:
“是啊。海浪上遇到风暴,被迫提前靠岸了。”
眼中红光内敛,布莱特心领神会道:
“没事喝两盅?”
“乐意之至。”亚索轻抚下颌的胡须道。
不一会儿,布莱特坐到亚索的客房内。
这间屋子,距离布莱特他们的客房,只有一个房间的间隔。
两人摆放好烧酒和酒盅,布莱特才听到亚索,将后续的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他们出发时的游船,遭遇了剧烈的风暴,船长为了安全考虑,最终决定提前靠岸。
布莱特眼眸微跳,立刻想到泰坦和海怪们,搅起的惊天浪潮。
二人杯来盏往,布莱特借着酒温,逐渐暖和了身子。
酒酣耳热,亚索打开了话匣子,两人从一开始剑术间的探讨,逐渐讨论起各国的风俗差异,最后提及各自的故乡。
提到艾欧尼亚时,布莱特能明显地感受到,亚索情绪的低沉,那种痛苦和迷茫,失望和愤怒,即便他不动用异瞳的能力,也能清晰分辨。
布莱特没有故意追问,只是静静地倾听。伴随着酒席间气氛的升温,亚索自然而然地讲出,他曾经的故事。
或许是同为异乡人的心有戚戚,又或者是对同道者剑术的欣赏,拉近了彼此的心房。亚索借着酒意,向这个没有利益关切的“陌生人”,讲述起自己不堪的过往。
从他的描述里,布莱特得知诺克萨斯入侵,给艾欧尼亚带来的伤害之重。虽然随着艾瑞莉娅等年轻领袖的崛起,诺克萨斯的军队兵败如山倒,全面撤退已经是时间问题。但是,艾欧尼亚受到的伤痕,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抹平。
亚索居住的村落,也是其中之一。而更让他痛心的是,当他热血上涌,在一个雨夜擅离职守,迎战诺克萨斯人时,他的师傅素马长老却离奇被杀,用的招数正是除了师傅、哥哥,只有他自己才会的疾风剑法。
村落里的人,一致认定,他就是杀人凶手。亚索百口莫辩,只得在师兄弟的搏命追杀中,逃离家乡,双手被迫沾染了许多无辜的鲜血,包括他的同乡、同门,还有哥哥......
布莱特从亚索平静却冷漠的叙述中,能够感受到对方压抑不住的恨意。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停地为对方续酒。
“从那天起,我一直在追寻真正的凶手!”亚索眼中闪烁着怒火道,“当然,以及我真正的道。”
布莱特心中五味杂陈。战争不仅剥夺了死者的生命,同样为幸存者的余生,留下了一片阴云,宛如一个沉重的枷锁,不断拷问着他们到底背负着什么。
不过他庆幸的是,此时的亚索,没有被复仇的怒火冲昏头脑,他依旧是理智而克制的。
两人默默地吃酒,各自思索着未来的路。
良久后,亚索看到壶中见底,歉然道:
“抱歉,今天可能不能陪你切磋了。”
布莱特洒然一笑,并不在意,约定了时间后,起身告辞。
关上亚索的房门,布莱特沿着昏暗的通道,向前摸索,突然听到莎拉急促的惊呼。
他神经瞬间紧绷,快步跑向莎拉的房间。
几步之外,亚索在客房内,正打算闭目小憩,休养下精神。
突然不远处,一个女人的惊呼声传来。锋利的斜眉下,紧闭的双眼睁开,亚索机警冷静的明眸,凝视向通道处。
他豁然起身,抽出腰间长剑,宛如一道疾风般,滑向漆黑的走廊。
......
几分钟以前。
莎拉刚刚梳洗完毕,穿着一身睡衣,她哼着小曲走出浴室。
雪白的双人床上,一团乱糟糟。右边的一半被子,被裹成了一个人形,好似一个人蜷缩在被子里。
促狭心起,莎拉蹑手蹑脚地走向乱蓬蓬的被子,想要给酣睡的布莱特,一个突然惊喜。
当她满怀着期待的心情,掀开被子的那一刹那,看到的却实一大堆活蹦乱跳的海鱼,甚至还有大个头海怪,被切成带血的整齐肉片......
如此血腥的场面,让猝不及防的莎拉,花容失色,她从来没有心理准备,朝夕相处的共眠人,变为一团血污和腥臭的海鱼,忍不住发出一声嘹亮的尖叫。
布莱特一脚踹开了房门,亚索紧随其后。
莎拉面色微微发红,在船上说一不二的她,什么时候如此软弱丢人过。当她很快明白,这是一个无聊的恶作剧后,正想说点什么,缓解下尴尬的气氛,突然听到异常的动静。
布莱特和亚索侧头寻找。只见台阶和头顶天花板处,留下湿漉漉的小脚印,一道道空灵清澈的笑声传来,似乎是看到什么最好笑的事情。
“哈哈哈哈,呵呵嘿哈......”
众人心神一凛,纷纷回头左顾右盼。
亚索凝神屏息,感受空气中气流的变化。走廊处,突然传来一阵“噗噗”的轻微振动声。
长剑疾挥,亚索如同一条吐出旋风的游龙,身随剑动,飘然袭向走廊。
“谁也别想抓住我!”一个古灵精怪的声音响起。
空间中凝聚出一个小巧的身影,它有着蓝汪汪的皮肤,雪白的肚皮让人爱怜,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随着耷拉下来的长耳朵左右盘旋,观察着四周的每一个人。
“别想跑!”亚索高呼道,锋利的剑芒,闪烁出冰冷的色调,携带着贯穿精铁的疾风,斩向人畜无害的小家伙。
小家伙从背后,抄出一把闪烁着神秘蓝芒的三叉戟,嘴角咧出一个戏谑的笑容道:
“想看戏法吗?”
布莱特瞳孔猛地一睁,立刻就向阻止亚索。
那柄闪烁着森然蓝光的三叉戟上,赫然流转着一股让布莱特心悸的恐怖力量,那种感觉,他只在迦娜、俄洛伊和深海泰坦身上,感受到过一点。那是触及神灵的力量。
然而为时已晚,三叉戟与小鱼人合为一体,化为一道森然寒光,直直戳向亚索的剑锋。
亚索眸子沉静如水,握着长剑的手纹丝未动。鱼人似的小家伙,似乎没想到亚索如此执着,竟然不闪不避地迎击。
眼中滴溜溜一转,它猛地翻转戟头,在距离亚索不到一米远的地方,猛地叉在地上,身体杂耍般的凌空跃起,宛如遁入了另一个次元,将亚索的狂风无情戏耍。
“踩在浪花上!”小鱼人得意道,“一跳就到你前面去啦!”
小鱼人凌空打了几个筋斗,眼看就要逃入漆黑的角落里,再次隐藏自己的身形,布莱特突然开口:
“等等,你是约德尔人吧,我和你们班德尔城的同伴,是关系亲密的好朋友。”
小鱼人脚步瞬间停住,它宛如一具雕塑般立在原地,似乎陷入了漫长的回忆。
“约德尔人?班德尔城......朋友......”
布莱特看似乎有戏,试探性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它才缓缓答道:
“菲兹。”
布莱特刚想继续询问,只听菲兹传来了一阵呓语般地痛苦呢喃:
“朋友......朋友都死了!一个都没活下来......都怪菲兹,都怪菲兹!”
看着菲兹失态的表现,和即将崩溃的情绪,亚索肌肉紧绷,随时防备对方的突然发难。
莎拉眼中,从一开始的愤怒,此时却多了一丝同情。
布莱特却几步走上前去,蹲在菲兹身旁,柔声道:
“是啊,有许多约德尔同伴,比如黑默丁格、璐璐、吉格斯、崔丝塔娜......”
他借助异瞳,能感受到,菲兹无尽的痛苦和悲伤,他也很清楚,面前这个小巧的家伙,就是比尔吉沃特四大恐怖传说之一。他沉淀心神,温言安抚着对方。
菲兹却是一愣:“他们是谁?”
布莱特面露诧异,这几个都是如今班德尔城,名声在外的人物,无一不是约德尔人里,当今一代的顶梁柱,菲兹怎会不知?
脑海中有了某些猜测,布莱特蓦然问道:
“我冒昧问一下,你今年活了多少岁?”
菲兹呆滞地凝视了布莱特几秒,然后掰着指头,开始默默数数。
“大概,9000多岁吧。”菲兹回答道。
布莱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纵然听闻约德尔人,寿命惊人,可是他也没想到,有如此长寿的家伙。如果对方所言非虚,他几乎见证了符文之地,绝大部分的历史啊。
什么长寿的大头,在他面前不过是一个娃娃,毕竟黑默丁格才活了三百多岁。
“不过我睡了几千年,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菲兹随后道。
布莱特心中了然,随即问道:“你多久没回过班德尔城了?”
菲兹思索片刻道:“自打我离开家乡,来到守望者之海后,就再没有回去过。”
布莱特暗道一声难怪。随即反应过来,之前菲兹说的朋友都死了,恐怕另有其人。
“你刚才说的一个都没活下来,是指?”
一边问,布莱特一边暗暗凝聚起注意力。他这个提问,存在一定风险,对于这样寿命悠久的生物,冒然揭露对方痛苦的记忆,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菲兹却黯然道:“亚特兰蒂斯......毁灭了,被那群可恶的龙鲨!”
在对方断断续续的描述里,布莱特得知了当年发生的事情。
菲兹在离开故乡后,来到了这片海域。远古时代,这座海域之下,有一个兴盛的城市,名为亚特兰蒂斯,两栖的史前人类,在这里定居。菲兹很快融入其中,他活泼好动的性格,让他在这里很受欢迎,他也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直到有一天,许多居民在外出时,受到海怪袭击。勇敢的菲兹,立刻外出调查。不幸就此发生,恐怖的龙鲨群,血洗了整座城市,所有的海洋游民无一幸免。菲兹寻遍废墟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有找到他们的身影。
万念俱灰的他,陷入了长久的睡眠。直到海上“新人类”的海洋活动,意外唤醒了他。他欣喜若狂地打招呼,开“恶作剧”玩笑,却让他成为海上的恐怖传说。他无奈之下,再次栖息在海底废墟中,守着曾经的朋友们,只是时不时上来找点乐子。
这样一个悲情的故事,让莎拉一阵唏嘘。
布莱特听完后,却冷静分析道:
“你说的亚特兰蒂斯遗民。可能没有死绝。”
小鱼人菲兹闻言,精神一振道:
“你说的是真的?”
“嗯,”布莱特点点头道,“据我所知,沿着守望者之海,一路向东,在巨神峰以西的一道海沟附近,有一群蛟人族栖息。他们同样能在水陆同时呼吸,且上肢酷似人类,恐怕是你所言的亚特兰蒂斯人,后裔的支脉。”
菲兹眼睛一亮,布莱特趁热打铁,不仅应承下以后带领对方,亲自去蛟人族领地参观,还邀请他未来去祖安的班德尔学院转转,那里有很多他的后辈在学习生活。
布莱特的一番承诺,让菲兹心情明显大好。布莱特也满意地看到,菲兹头顶灰色的数字“0”,变为了绿色的“60”;而索哥在一番酒后谈心后,头顶数字赫然变为了“80”。
约定了见面的方式后,菲兹挥挥手,撑着三叉戟,蹦向远处的大海。
几人目睹着升起的海中精灵,消失在夜色中的海平面中,随即返回客房。
看着屋内的一片狼藉,布莱特苦笑地看向莎拉道:
“这是今天的第几个怪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