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将离眯起双眸,上下细细打量着顾知微。这是自她被打入冷宫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还请陛下成全。”
即使到了如此田地,顾知微依旧淡然置之,双眸平淡如水。
沈将离见顾知微这副模样,眸光一沉,亲手捡起地上的酒杯,斟满鸠酒递给她。
顾知微双手恭敬地接过酒杯,仰头痛饮。毒酒入肠,其间滋味难耐。
“为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下那些事?跟朕重新在一起!”
沈将离终归是失态了,他目眦欲裂,双手紧锁住顾知微的肩膀,带有酒气的气息让她鄙夷不屑道。
“那些事?是陛下毫不留情地处死我的父兄,籍没我的姊妹?”
“还是虚情假意,花言巧语地欺我、骗我?利用我助你登上皇位?”
“可是我真的爱……”
“沈将离,你不爱我,亦不爱后宫中任何一人。”
哪怕是怀有龙种的梅书意被刺,他都没有亲去看望。
称帝王者,情感淡漠也是预料之中。
只是她多年来所怀期望,终归成了一厢情愿。
顾知微竭力吐出心中所想,积压心底数年沉疴终于显露于前。
沈将离颌首俯视着她,刚才的失态早已消失无踪,再有的只是上位者的冷漠。
鸠酒已经开始发作,顾知微忍住蜷缩的冲动,直挺挺地跪在沈将离面前。就算死,也不能辱了顾家门风。
两人僵持许久,沈将离手指轻敲,拂袖走出冷宫。
身后的几个小太监立马将灯油枯草堆到顾知微身侧,然后毫不犹豫地将烛台掷入。
火焰如水,游走在顾知微身侧。
顾知微面目狰狞,暗红的血从眼角、耳朵不断流出。她终于撑不住了,身子一歪在地上痛苦挣扎着。
“哈哈哈哈——”
她没想到沈将离毒死她还不够,还要她与火共焚,死无全尸。
那火越来越大,直到把火圈中的人给完全吞没。皮肤、发丝烧焦的味道和黑烟让顾知微剧烈咳嗽。。
火舌不断舔舐着她的皮肤,模糊中的剧烈刺痛让她止不住地原地打滚直到最后一口气。
顾知微死了,死在太元三年。
再有下辈子,她顾知微绝不做皇家妇。
冷——穿肠刺骨的冷,怎会这般寒冷?
我不是死了吗?怎会有知觉?顾知微暗吸一口气,差点被呛死过去。
她睁大双眸,眼前是一片清澈的湖水。岸上人繁杂的呼喊,让她不由地烦躁。
顾知微沉着下来,用力游向岸边。
哗——
丫鬟们使尽全力把顾知微拉了上来,她不敢睁眼,万一只是她死之前的幻觉呢?
“小姐!小姐你醒醒!”
熟悉的声音让顾知微惊得一下睁大双眸,是菘蓝。
她还记得被打入冷宫的第一个月正是寒天,菘蓝为去给她讨要炭火,被几个太监戏弄丢进御湖,活活淹死。
熟悉的杏眼正焦急地注视着她,顾知微忍不住伸手轻捏菘蓝的小脸,挤出一抹即为真挚的笑,下一秒便昏死过去了。
“小姐——”
不过半个时辰,顾家二小姐失足落湖的消息就传遍了玉京,好些个官宦小姐暗自松了口气。
再过不久的宫宴,陛下会给闻小将军指婚。因此各家小姐都在刻苦练习才艺,那顾知微本是名满天下的才女,要是她露面估计就没其他人什么事儿了。
虽从未见过顾知微,但其所作诗篇更是被书生传抄不歇。
顾知微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再睁眼时,只见母亲林氏和一众丫鬟婆子都围着。
她费力地撑起身来,立马就有丫鬟把那靠枕垫在身后。
顾知微有一瞬间的愣神,已经好久没被人如此精细地对待了。
“囡囡,你可感觉哪儿不舒服?”
林氏紧紧捂住顾知微如葱似洗的白玉小手,眼中的着急和担心都快溢出来了。
“母亲,我……”
顾知微朱唇翕动,眼眶通红望着林氏。
心中万千语,面上聊无声。
“囡囡啊,可是还有哪儿不好,母亲这就让人去传大夫。”
林氏看着小女儿委屈满满的样子,心中甚有疑惑。
“无事,母亲,我想自己待会儿。”
顾知微收拾好情绪,反握住林氏,眉眼带笑道。
“那好,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尽管开口,可不能自己硬撑着。”
顾知微自小就有些执拗,所有事都自己扛着,不似其他娇女喜向他人哭诉。
也是因此,前世在东宫时受的委屈,都自己默默忍受着。以为这样会让沈将离多看自己一眼,没想到是变本加厉的欺辱与冷落。
顾知微阖眼,前世的种种立马涌现出来。妖冶的鲜血和炽热的火焰又浮现于眼前,好似一猛虎要朝她扑过来。
顾知微额间冷汗密布,心跳急促,她不敢再想,只能强打着精神环顾四周。
这闺房还是同前世一摸一样,南羌进贡的香云纱圣上赐了顾衍两匹。本来林氏想用作衣料裁剪长裙,只因顾知微一句“俗不可耐”,便让人做成了床帐。
前世点滴涌上心头,这次,只有安稳舒适的触感。
“青黛,菘蓝。”
顾知微试探着唤着,两人很快踏着微步而入。
“小姐,可是要用膳?”
青黛双手交叉,俯身问道。清澈的眼眸里只倒映出顾知微一人。
“不,我要沐浴。”
主仆重逢,顾知微好不容易掩盖住内心的喜悦,扶着床沿光脚站在温暖的地毯上。
待二人将热水放好,顾知微缓缓沉入桶底,细密的呼吸化为连续不断的小泡泡升上水面,再爆开。
看来我是真的回来了,回到前世刚及笄那年。
顾知微心里说不出是欣喜还是担心,脑子里有那么一瞬的空白,不知道下一步该走向哪儿。
良久,她擦干身子,只着一件轻薄纱衣。把窗棂打开半臂宽,贪婪地呼吸着清净的空气。
“砰——”
一粒石子被射入,窗纸瞬时破了一个规整的圆洞。
顾知微立马后退几步缩回屋里。眉头微缩,警惕得打量四周。
是谁?
正值薄暮时分,屋外还未掌灯,一片灰暗。
在顾知微看不见的地方正站立着一身着黑色夜行衣的男子,他眼神锐利,雍容闲雅。半张脸与墨色融为一体,身形硕长,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
“主子,人跑了。”
身后一黑衣侍卫半跪在地,语气僵硬。
“回去领二十板子。”
“是。”
男人说完,转身翻出顾家大宅,沿着长宁街大迈几步,便与夜色融为一体。
“小姐,您可沐浴完?现已肃秋,奴婢担心您着凉。”
屏风外菘蓝软糯的声音响起,顾知微收回神,应了一声。
刚才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