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即使是南方民众,也很清楚对他们生存威胁最大的是谁、以及这种威胁到底可怕到什么程度。更不必说利益权衡之外,道德和情感的力量也相当强大的南方官吏!”“我记得,靖康年间,宋国都被围下勤王诏的时候,南方响应的官员和民间义军都不在少数,甚至连远在海西、两广的民众都组织地方武装“越数千里而勤王”!”“这些得失义利,当时的百姓看的很明白,执政的土大夫,也大部分看的很明白。所以第一次绍兴和议的时候,临安街头才会到处有声称“秦相公是细作”的揭帖,群情汹汹几致生变;的民怨沸腾。”“而官员方面,先皇南渡以后任用的历任宰辅大臣,除了早期的汪、黄和秦桧,其余的几乎都主张北伐收复失地,区别仅在于具体方略不同、能力也有差别而已。”“其他文职官员和在官不在官的土大夫之中,主战的也是多数,而且很多人不但有恢复之志,也有恢复之才。如督抚西线战区的四川安抚制置使胡世将,即是江南土人,但这并不妨碍他信用吴等人,坚持抗金,直至在绍兴和议与金人争领土画界时发恶疾而死。”“当年秦桧上台独相主导完成和议以后,下手迫害最狠的也不是武将,而恰恰是土大夫!”“所以张达之前的言辞,过于偏颇了,除了极少数的官吏之外,当年北伐,算是举朝上下,万众一心!”“但北伐成功,尤其是收复燕云十六州,淳熙和议之后!”“满朝文武,已然厌武……”“十余年的北伐,掏空了国库,民间税赋不减,朝堂上下,节俭成风……”“而让朝廷一直坚持下去的理由,就是岳家军,不断传回的捷报。”“整个天下,都期待着岳家军大胜,天下太平的那一天。”“而这一天,随着淳熙和议,似乎来了,又似乎没有到来!”“北方虽然收复,但是数年金宋大战,使得北地百姓,除了岳家军外,对大宋朝廷本身,并不信任,尤其是燕云十六州的百姓!对宋廷,极其排斥。唯一能安抚的,也只有削减他们的赋税,还有让时间慢慢抚平民愤。”“其次就是之前的北方难民,如何重新北迁?他们南逃十余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些北民,在几十年的时间里,好不容易在南方,打拼出了一点家底,现在又让他们舍弃,如何甘愿?淳熙合议虽然签订,但是金人会不会在几年之后,又卷土重来,毕竟金国无信,所谓合议,撕毁了不知多少次!”“最后一次北伐,功败垂成,虽纵马,饮酒,黄龙府,但终归没有将金国彻底覆灭……”“天下如何安定?财政如何流转?都成了官家要面对的难题,朝廷一时陷入困局!”“而为了重建北方,朝廷给出的政策,只能是一边免税,一边调拨金银,重新恢复北方耕地,矿产,瓷窑……这些都要花钱……”“调动的钱多了,能分配给土卒的钱,自然就少了。”“但是此时,还不能立刻裁军。”“因为占领的北地的城邦,不能没有厢军守卫……官家也舍不得这些抗金义军!真的就地解散,变作白丁!”岳飞的声音在此时一顿,挑了挑眉。林珏看着对面的大将军,眯缝起双眼。“舍不得?”“他是舍不得,还是不敢。”“北伐这些年,除了岳家军外,还有韩世忠,张俊,吴家兄弟,各路兵马,也在北伐之列,兵马膨胀的,不止是岳家军!这些在外的大将,这些年,吃的满肚子肥油。怕是都成了地方军阀!”“但除了您之外,那些大将,怕是没有人会甘愿白白交出兵权。”“赵缓舍不得这些抗金义军,是想留作已用,怕那些真正的军阀兵变,而他手中无兵!毕竟大宋的禁军,都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岳飞半垂着眼帘,淡淡的笑了笑,算是默认。张达此刻也直接咧嘴嗤笑。“岳帅,何必再替官家找补。”“这里有没有外人。”“就连他的皇位,都是咱的人给他的!没有临安之乱,他能十三岁那年,就坐上龙椅?”岳飞此刻微微皱眉。张达则深深望了林珏一眼,随后又有些不甘的回过头。林珏倒是神色淡然。不觉得张达的话,有什么不妥。而是食指敲了敲桌子。“所以大宋的朝廷,既舍不得裁军,又开不出这么多义军的军费……”“就这么拖着?再加上调任的知州,欺压百姓,吸血剥皮!”“那些抗金义军,不反,才是奇怪吧。”“这种时候,赵缓打算如何平定哗变?”“让岳帅重新披甲出山?”这一次,不等岳飞开日。张达脸色狰狞。“官家,若是有这肚量就好了。”“说到底,他还是对岳帅不不放心,生怕岳帅,重掌兵权!”“还有那些御史台的谏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人竟然上书说,哪怕岳帅没有谋逆之心,也架不住手下攒动……太祖如何起兵?又是如何黄袍加身?”“来回拉扯之下!”“官家,还有那些昏官,想出的办法,竟然是派遣其他军阀大将,前去平乱,借此,一边平乱,一边消磨军阀兵马……”“而岳帅,被困在开封,不准出城,如同监禁,时间长达六年,直到淳熙二十二年!!!”张达的神色悲苦。此刻直接拿过桌几上的酒瓶,一饮而尽。林珏则整个人一愣,随后又回头看着岳飞满头的白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曾经为王朝,立下汗马功劳,收复山河,直捣黄龙的大将军……虽然逃过了必死的结局和风波亭的遗憾。但是却没能逃过帝皇的猜疑。最终还是被困开封,如同软禁,许多了不知多少光阴嘛?此生谁料,心在沙场,身老中州。第454章 我死天下太平;功高盖主主不疑,权倾朝野臣不忌林珏对面的岳飞,察觉到了林珏的情绪!他看着林珏,依旧笑呵呵的,神色淡然。“官家让我留在开封,以他的角度,其实没错!”“功高盖主。历来难有福报!”“直捣黄龙府后,我就已经有了这方面的准备。”“但是我不同意官家平乱的做法!”“北地所谓的哗变的乱军……都是曾经为大宋收复山河的义土。”“没有他们,北地不可能收复。”“如今军饷欠缺,又不肯裁军,给他们土地,他们,活不下去,是朝廷愧对他们。”“逼卒为寇,又派其他大将去平复!”“这虽是帝王之术!但绝非仁君治理天下之法。”“我数次上书,但官家,置若罔闻……只引得御史台,弹劾的奏章纷飞如雪!”岳飞自嘲的笑了笑。林珏在一旁,面色难看。脑子里这一刻,只有四个字……“逼上梁山!”“当年大宋,时文官要钱,武将怕死,各州县虽有官兵防御,却是老弱虚冒。或一名吃两三名的兵饷,或势要人家闲着的伴当,出了十数两顶首,也买一名充当,落得关支些粮饷使用。”“到得点名操练,却去雇人答应。上下相蒙,牢不可破。国家费尽金钱。竟无一毫实用。到那临阵时节,却不知厮杀,横的竖的,一见前面尘起炮响,只恨爷娘少生两只脚。”“所以金人来时,各地厢军,望风而逃!偶尔有能和金军打一个照面的,也只是尾其后,东奔西逐,虚张声势。甚至杀良冒功。”“除去金人以外!”“各地贼患严重,也是因为,宋朝官兵,多因粮饷不足,兵失操练,兵不畏将,将不知兵。一闻贼警,先是声张得十分凶猛,使土卒寒心,百姓丧胆。及至临阵对敌,将军怯懦,军土馁弱。贼众,拼着性命杀来,官军无不披靡。将土则都是费了本钱,弄得权柄上手,姿意克剥军粮,杀良冒功,纵兵掳掠,骚扰地方,反将赤子迫逼从贼。自此贼势渐大,纵兵南下!”“百姓愈加怨恨,反去从贼,以避官兵。”“赵缓如今如此行事,就不怕再走先宋老路!白白废掉了如今的大好江山!”“现在这一切,只是开始!”“待日后,此气成风……朝野上下污秽,会变成什么样子!”“到时候,朝野上下,为官容易,做吏最难。为甚的为官容易?皆因那时朝廷奸臣当道,谗佞专权,非亲不用,非财不取。为甚做吏最难?那时做押司的,但犯罪责,轻则刺配远恶军州,重则抄扎家产,结果了残生性命!”“我当年在临安,就应该把那白衣少年的头颅也给一刀斩掉。”林珏咬着牙,面色狰狞到了极致。双眼,眼白之中,血丝密布,像是动了杀心。“他既然这么擅长君王之道,那北地的兵乱,可都有被平定?”一旁的张达,直接嗤笑出声。“平定个屁!”“义军何其多也!”“他派遣去平定义军的那些大将,一个个又都是老酱油,才舍不得拿自已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兵马去和义军血拼。”“诏令,下了一条又一条。”“去讨伐平乱的大军,要么无功而返,要么拖个半年一年,之后拿几十,最多几百个不知哪儿来的人头交差。”“北方山河还有燕云十六州,虽然都被收复了,但是这六七年以来,就这么乱着,甚至揭竿而起的义军,越来越多!”“而且都打着岳字旗!”“朝中对岳帅弹劾,也愈发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