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温馨的光芒中映照出女子年轻姣好的面容。
苏锦莲并非让人一眼看过就惊艳时光辜负岁月的绝世佳丽,但此时娇颜含笑的模样,仍旧让林肖玦仿佛回到了单纯懵懂的年少时,心脏软的几乎没有力量跳跃。
仿佛是第一次,他才对苏锦莲产生过这样大的愧疚感。他满心想着算计,到头来被蒙在鼓里的她仍旧是把自己当做从前那个绕床弄青梅的少年。被所有人甚至是自己都遗忘的生辰,她却牢牢记挂在心上。
也是第一次,他对向苏锦莲下药这件事产生了强烈的悔意。
只可惜,当时的他从计划了这件事时就注定要与眼前这个女子走上对立面。他甚至连试探苏锦莲的态度都不敢,生怕她对自己产生了一点点的怀疑。而无论如何试探,以自己对苏锦莲的了解,最终得到的终究会是一个结果——
国家两字,先国后家,大国倾覆,小家何存?
她不是一心一意只想着夫君,把自己的眼界都束缚于一方小小宅院内的女子;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能被“皇后”两个字诱惑而不顾大义的臣子。
宁江王爷戎马一生,碧血丹心报效祖国,不顾外人议论纷纷一纸遗书将一切传给苏锦莲必然也是看中了她的这一点。
所以,哪怕此时悔之,也只是在自己的心脏上割开更深的伤口。唯有奢望着能在把控住宁江王府的时候让苏锦莲能够低头屈服,只是,那时候能低头的苏锦莲,还会原原本本地是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吗?
千头万绪齐齐涌上脑海,倒是让林肖玦的神情瞬间恍惚起来。两人每次生辰都有放孔明灯许愿的习惯,这次苏锦莲也没忘记,直接拉着他的手就往外面走去。
稍微意识到一丝不对劲,而沉浸在过往的伤怀与感念中的神经并不能让林肖玦就此轻易挣脱出来。任由苏锦莲拉着他往外面慢慢走,直至到了那盈盈水边,清凉的晚风掠过湖面,卷起粼粼微波,沁透到肌肤的凉意才让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
不过好在……
“锦莲!”
思绪轮转只是一瞬,而那一瞬间的愣神,却让正在为他拿起孔明灯的苏锦莲瞪大了眼睛!
下一秒,感觉到怀中一暖,已经有人扑了上来。
林肖玦眼睁睁看着苏锦莲吐出一口血,温热的液体喷溅到他的脸上,点燃了眼中的怒火熊熊。奉命前来的刺客还没来得及判断自己的目标有没有完成,已经被夺过匕首,瞬间变成了刀下亡魂。
染满鲜血的匕首“哐当”落地,打斗的声音惊得里面守着的小丫鬟争先恐后地躲了起来,唯有含桃和碧萝诧异地推开门从屋子内跑出。
看到苏锦莲软塌塌倒在林肖玦怀里的模样,含桃瞬间红了眼眶,再也顾不得要不要在他面前伪装,急匆匆冲了过去就在他身上猛推一把:“你对小姐做了什么!”
浅色的衣衫后面可以见到被匕首贯穿的小洞,刺目的鲜血从中汩汩流出,足以让在场所有人的理智都为之崩溃。
脑海中一直以来紧绷着的弦在这一刻险些断掉,而在含桃就要控制不住自己要冲上去与林肖玦厮打起来时,还是碧萝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声音急切而不失令人心安的沉稳:“你先去叫大夫。”
比起含桃,碧萝对林肖玦的恨意也是丝毫不会少。而此时此刻不搞清楚情况而对林肖玦擅自发难,恐怕两个人今天都无法活着走出这个岭南王府。
两人之前是被命令在屋子里等着,没能看到外面的情况,也就不知道苏锦莲是为何忽然受伤。虽然知道林肖玦心中一定有鬼,含桃也想到了不能再在这个关头和他纠缠,小姐现在要是没能紧急治疗,恐怕真的就要……
不管这两个各怀心思的小丫鬟怎么想,林肖玦此时亦是竭力抑制着心头油然升起的怒火。他本来都已经嘱咐过了不用再来刺杀,没想到竟会有下属敢违背他的命令擅自行动!
“传令,把这人的家人统统凌、迟处死!”
盛怒之下的林肖玦并未察觉到旁边碧萝在听到“家人”两字时眼中闪过的异样情绪,大步流星地抱着苏锦莲就往屋子里走去。他原先策划刺杀只是试探一下苏锦莲的武力到底如何,没想到这个人是直接冲着他来,更没想到苏锦莲竟是会不顾一切挡在了他面前!
那一下并没有刺穿心脏,但也让她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脸色苍白。原本是独属两人的大好时辰,却因为这一个擅自行事的手下被破坏的一干二净。
含桃急得泪流满面,竟是直接把大夫背着跑了过来,一到门口就累得扑通跪倒在地上,两腿软得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却仍旧死死盯着林肖玦。
她和小姐一同长大,早已视之如姐妹,若苏锦莲今日真的因林肖玦而亡,她含桃无论如何也要和林肖玦拼个同归于尽!
出乎意料的是,林肖玦也没有计较含桃之前的无礼。
请来的大夫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好招牌大夫,见状虽是有些慌神,被含桃背着刚下来也是气息不匀,但还是赶紧拿出银针来先在苏锦莲的几处穴位上扎了几下。
汩汩流出的鲜血渐渐止住,虽然女子苍白的脸色依旧未有好转,但还是让几人高高悬起的心脏都放松了些许。那大夫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借着烛火的亮光又是包扎又是止血,一直马不停蹄地忙活了半个多时辰才松了口气。
“回世子爷,世子妃现在不能随便移动,伤口是被利器贯穿,没动到骨头筋脉,只是血流得多了些,好好休养着就是。”
看到林肖玦紧紧攥成拳头的手,大夫不由感慨世子爷也算是个痴情种。她被那个小丫鬟一路给背过来本就难受的要命,又忙活了半天,累得几乎都要背过气去,但在高官贵人面前也不敢乱说话,只得勉强笑道:
“世子妃福大命大,还请有谁和我去拿个药吧?”
“碧萝你去。”
含桃现在是一步也不想离开自家小姐,斩钉截铁地就做了定论。在听到苏锦莲没有伤及筋骨后,稍微冷静些的碧萝这时候倒是比含桃思考的多了些,闻言点了点头,客客气气地朝大夫行了个半礼:“有劳。”
“碧萝赏大夫一绽银元宝,此后世子妃的伤就由她来负责了。”
林肖玦直接用手一擦额头,才发现自己头上满是汗水。想起苏锦莲当时的本能反应就是过来帮他挡住,心中又酸又涩,不由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若问美人与江山他要哪一个,他必将毫不犹豫地选择江山。
而这样直击人心的情感让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都难以割舍,仿佛是把肝脏放在天平两端让他抉择,失一不可。
苏锦莲的睫毛很长,浓密如蝶翼,此刻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着。他的心脏也随之仿佛裂开了一个口,从以前的冰封寒冻逐渐化作了酸涩与柔情,原先坚不可摧的堤坝被侵蚀掉一大片,露出的却是空空荡荡的夹层。
他到底,在犹豫什么?
轻轻抚上柔软光滑的面部,林肖玦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脸上有已经干涸的泪痕。这样突如其来的剧痛哪怕是身强力壮的男子都无法忍受,而苏锦莲毫不犹豫地替他挡住那一刀,若她知道其实是自己在算计着她……
身上伤口的疼痛,又何以抵得心脏半分?
理智很快把两个纠结在一起的情感扯开,让他不再纠结于这样的事情。林肖玦又想到了不久前那个公然违抗他命令的下属,目光不由阴鸷起来。
他对下属一向是严以对待,铁腕之下人人自危,几乎从未有过敢公然抗命的事情发生。把那个人的亲朋千刀万剐也难以解开他心头之恨,只是这事细细想来并不简单,他的手腕应当是所有人都见识过,除非这人想自寻死路,否则怎会轻易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难不成背后操控另有其人?
一连串的问号在心里打了个结又慢慢展开,林肖玦不愧是工于心计许久,很快就在这纷杂的头绪中找到了最大的一种可能。
除了自己,恐怕能使唤得动那群人的只有自己的父王了。
试探苏锦莲的话他也曾和父王说过,父王自然是鼎力支持他能多一个心眼更好。而后来他又叫来属下让不必再以刺杀试探,那人还是有恃无恐冲上前来,并且是刻意朝他刺来,这样的惊人巧合,除了父皇安排,他林肖玦再也想不出其他的。
一想到今天的事情很可能是自己尊敬的父王一手操办,林肖玦满腹的火气就好像忽然没了地方发泄。原本心头激荡的情绪瞬间化作了碎粉尘泥,飘散于风中了无踪迹。
“锦莲……”
明知受伤的人正处于昏迷中,他还是迷茫地开口唤了句。
现在只要是停下思考,两种情感撕扯折磨的痛苦就会尽数把他侵吞。
在这样的复杂情绪中,林肖玦又想起来远在京都城的袁雅钰。不知此时此刻她有没有按照自己的要求完成了任务,若已经成功,他和苏锦莲兵戎相见的日子,似乎就在慢慢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