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固看两人的互动,突然想到这段时间都没有询问的问题:“这个土匪倒是听军师的话。”
李二柱心里一跳,面不改色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就算是土匪,也知道什么样的路才是好路,他一直在土匪山上,到头了顶多就是一个土匪头子,可跟在将军身边就不一样了,只要将军飞黄腾达,哪怕他只能得到将军手里溜出来的一点东西,也比他当土匪头子拿到的多。”
这话明着是说老五聪明,实则是在暗示戚固迟早有一天能飞黄腾达,几乎是他话音刚落,戚固脸上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些天戚固一直跟在广安王身边,受着众人的吹捧,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自己放在高位,李二柱所说的话,在他看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反正迟早有一天,他一定能坐上大将军的位置。
不一会儿,老五拿着李二柱需要的东西回来,将所有东西一一放在桌子上。
这些东西很简单,一个大碗,一个小漏斗,还有一壶热水。
李二柱接过热水,将漏斗递到戚固手里,让戚固拿着漏斗放在大碗上。
戚固不明所以,但因为这段时间对李二柱的信任,还是照着做了这件事,同时一脸疑惑地发出询问:“军师这般做是为何?”
李二柱没有说话,只是将铁质热水壶里的水倒出来,壶嘴的水流出,可以明显看到热气散出,即便只是肉眼看,也能感觉到这壶热水一定很烫。
“将军可会将这水倒在自己手上?”李二柱问道。
“自然不会,本将军又不傻!”戚固立即说道,同时莫名看了李二柱一眼,眼中多了几分探究。
李二柱将热水壶拎高,将水从戚固手里的漏斗里放下倒,水透过漏斗进入大碗中,这时候戚固可以感觉到手中的热意,但这样的热度并不会让他松手。
戚固还想再问什么,李二柱倒水的速度却越来越快,眼看着手里漏斗里的水就要溢出来,他连连喊停,声音中还有些愤怒和不满,且喊的不是“军师”,而是名字:“李二柱!”
李二柱默默把手里的热水壶放下,当做没有察觉到戚固的愤怒,手指着漏斗道:“将军你看,若是缓缓往下倒,将军不会有所反应,就如同如今的临春府一般,可若是水流加快,溢出来的水便有可能烫到将军,这时候,临春府才会有所反应。”
这样直白的实验,哪怕是戚固,都能一目了然。
戚固看了看李二柱,又低头看着手里的漏斗和大碗,突然灵光一闪:“若一直缓缓倾倒,这水不会有问题,反而在到达大碗时,滚烫的水也会慢慢变成温水?”
“将军不是问为何如今临春府没有反应吗?其实就如同这水,他们并未察觉到烫,实则这些年四处都是流民,偶有流民乱闯也很正常,他们也以为这些难民不过是普通的水流,”李二柱说着话,想着徐哲平时与人说话时的态度,模仿着徐哲的表情面对戚固,“其实我们如今送难民的速度已经很快了,现在临春府并不知道如今这些难民后还隐藏着许多难民,真正对临春府造次危害的也是后面的百姓。”
戚固点了点头,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他还以为之前李二柱是真的要烫到他,连忙应答:“是,军师所言极是,是本将军愚钝了。”
“但是……”李二柱转了个弯,在戚固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继续往下说,“我以前听书时听到过一句话,叫‘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这话我听过,”戚固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喜滋滋的表情,“军师继续往下说。”
李二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以为自己就够文盲了,没想到戚固比他更文盲,想归想,他还是继续往下说,“若是让临春府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我们的计策,或许他们会立即相处别的应对方法,所以与其让这些水一点点让下流,一点点让他们感觉到水流的滚烫,还不如倒得快一些。”
李二柱再次举起热水壶,将热水壶里的水直接倒在大碗里,水刚倒下去,大碗里的热气直接就涌了上来。
就在大碗旁的戚固也在瞬间感觉到了大碗的热气。
他猛一拍手:“秒啊!军师这般计策,果真精妙至极,我这就去跟广安王献策,让人尽快将更多的百姓赶到临春府,我就不信,这么多人挤过去,临春府还能安然,到时候我们必定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临春府夺回。”
说着,戚固立即转身离开,直到走出门都没有回头跟李二柱道谢。
李二柱将水壶放在桌上。
老五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伸出双手大拇指,低声道:“李大人此计确实精妙,且用法极好,别说是戚将军,就算是属下都觉得这法子真的很好。”
如果占据临春府的不是神灵市,换成任何一个势力,这个“人海战术”确实是很好的方法,毕竟普通的势力根本不可能一口气吞下这么多百姓。
就算勉强安置好了,也不能保证这些百姓不会闹事,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穷困到极点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更何况百姓中还有可能存在一些心怀叵测的人。
老五夸完,又看着桌上的一堆东西,笑道:“大人想出的方法也好,戚将军这会儿似乎以为是他自己想出了这个绝妙的方法。”
“这个?”李二柱指着桌上的东西,抬头看着老五,“你听说过温水煮青蛙吗?”
“温水?青蛙?”老五一脸茫然。
李二柱笑了:“这是一个在神灵市里人人都知道的故事,说的是一只青蛙被放在温水里煮,一开始它完全没有感觉,后来水温越来越高,它也逐渐适应了水温,完全没有要跳出去的意思,直到水温滚烫的时候,它再想要跳出去已经来不及了,这就是一个很简单的,温水煮青蛙的热水版。”
温水煮青蛙,青蛙到最后一定会死,可着急的“厨师”如果一下子把水加到滚烫,再把青蛙放进去,到时候死的是谁可不一定。
……
另一边,戚固急匆匆从李二柱这里离开后,立即叫人准备了跟李二柱叫老五准备的一模一样的东西,带着东西到了广安王所在,依样画葫芦给广安王做了一个实验,实验时,他绝口不提李二柱的存在,只说是他脑子突然开窍自己想出来的法子。
将百姓送去临春府,给临春府带去困扰,是他们一早就定好的计划,这次的做法不过是将计划提前。
广安王在看了戚固的小实验之后,也觉得有些道理,特意送了一封信到京城,得到许可后,立即叫人加快速度,催促着将百姓悉数赶往临春府。
而世上没有不透风墙,哪怕有人刻意隐瞒,这个消息几次三番加快速度之后,终于在京城流传开来,以至于京城里也变得人心惶惶。
卫家的人直到如今也依然被关在家里不让出去,可消息还是传到卫家,传到卫建亭和卫良才耳中。
第二百九十四章三拜九叩
“爹,你要去哪里?”卫良才拦住要出门的卫建亭。
“去见皇上。”卫建亭板着脸道。
“爹,这些日子皇上三番五次上门说话,就是特意叫人来提醒我们,明摆着一直在怀疑我们,希望我们自己露出马脚,他才能理直气壮对卫家动手,您这时候去宫里,不是自投罗网吗?”卫良才死死将卫建亭拦住,“爹,这次的事我们从长计议好不好?”
卫建亭抬眸:“让开!”
“我不让,”卫良才摇头,见卫建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垂着头不敢直视,但动作却依然坚定,“爹不收回进宫的想法,我就不让。”
卫建亭看着卫良才垂着的脑袋,神情越来越严肃。
如果是之前,他一定会严厉呵斥,但这次,他看了卫良才许久,几次想要开口呵斥,都在开口前咽了下去,最终还是选择了温和的语气与他说话:“让开吧,这次我无论如何都会进宫。”
卫良才的心情也很紧张,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在卫建亭的威压下长大的,很多时候,就算他只是跟卫建亭碰面,他都会觉得胆战心惊,更何况是像现在这样直接跟卫建亭唱反调。
可他知道,自己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将卫建亭拦下。
卫建亭的温和语气,让他看到的一丝丝希望。
“爹,”卫良才咬着牙抬头,“自从石叔的事传到京中,皇上就一直警惕我们卫家,这段时间府外来来去去的那些人,都是盯着我们的,爹心系百姓,心系朝廷,这些我都知道,我也愿意跟爹一样守住朝廷,可是爹,如今广安王受重用,驱赶百姓一事又是皇上亲口允诺的,您这时候去宫中,皇上必定再次震怒,爹,您好歹为自己的安危考虑,为卫家考虑,我们从长计议好不好?”
越说到后面,卫良才的语气越低声下气,自从他长大之后,就很少再用这样的语气恳求,但这一次他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留下卫建亭,不让他进宫。
只要能留下卫建亭,他愿意用这般恳求的姿态。
他不是不知道卫建亭的想法,不是不知道卫建亭要做的事,但这时候,他反而希望卫建亭能自私一些。
理智和感性两大情绪交织在他心头,让他心情复杂。
最重要的是,他清楚知道被驱赶到临春府的那些百姓不仅不会出事,反而会过上比在朝廷势力范围内更好的生活,可他不能说,他一旦说了,相当于暴露了过去他辛苦隐瞒的一切。
也暴露了卫家唯一的退路。
一旦暴露,出事的就会是整个卫家。
朝廷为了收回临春府,想出了将穷困的百姓驱赶到临春府,试图用这样的方法让临春府自动投降,消息传到京中,卫良才第一反应是怒骂,第二反应就是惊诧,诧异到底是谁想出的这个方法。
虽然驱赶百姓一事目前在朝廷众人的眼中看来,是广安王的主意,是戚固的主意,但卫良才不相信这里面没有田唐的手笔。
特别是这次朝廷计划中的一些详细条例,比如说“连带责任”“将重病的人的命吊住,送去临春府给他们添麻烦”等,使他更加坚定这次的计划跟田唐有关。
连带责任是为了避免有些人为了不背井离乡选择自杀,这些人为了家人,不得不“苟活”。
至于重病的人,如果没有这个细则,这些人绝大多数都会在路上死亡,可有了这个细则,那些驱赶百姓的士兵会想尽办法把那些重病的人的命吊住。
而只要到了神灵镇,这些人的命都能保下,这是在大计划之下,对这些百姓的保命之法。
以卫良才的了解,不说绝无仅有,但田唐确实是他见过唯一一个真正将百姓的一切放在心上,且真正有能力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人,煽动朝廷主动将穷困的百姓驱赶到临春府,是对底层百姓最大的仁慈。
这也是卫良才不能透露消息的第二个原因。
他愿意站在朝廷这边,也愿意跟卫建亭一起守着朝廷,但他打从心底希望让百姓过上平凡安定的好日子,这一次的消息,在他听到的瞬间,他心底的反应反而是兴奋和激动。
然而,这件事还有一个意外,那就是卫建亭。
“爹——”卫良才看向卫建亭。
卫建亭抬手,轻轻落在卫良才肩上:“早些年的时候,爹总以为你还没长大,把你当成一个小孩子,其实爹私心里,也希望你一直能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但你终究还是长大了。”
这句话,从卫建亭口中说出,似乎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但听在卫良才耳中,却是振聋发聩的一句话。
只是片刻,卫良才眼眶中就含了泪,低低地喊了一声:“爹——”
“百姓乃国之重器,百姓在,国在,百姓走,国必亡,”卫建亭的声音沉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们只想着百姓给朝廷添了负担,却从未想过这些百姓才是真正的基石,只有当所有百姓都在的时候,国家才能一直存在,失了这些底层百姓,国家灭亡之日也快了。”
卫良才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这时候的他还是藏了私心。
他依然拦在卫建亭面前,想了许久后抬头:“爹,我陪你一起去吧。”
卫建亭皱眉:“胡闹!”
“爹,您不是也希望我能真正长大么,我想陪你一起去。”卫良才连忙道,他一直瞒着神灵镇的事,已经心有不安,这会儿卫建亭要为了神灵镇引起的事去宫里,要是卫建亭真的出点事,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心安。
“去什么去?”卫建亭皱着的眉头更深了,“好好在家呆着,不准胡闹!”
“爹——”卫良才上前一步,还想再劝,可他刚一动脚,肩部又被卫建亭死死按下。
卫建亭本就是武将,对于如何制住一个人颇有心得,在卫良才完全没有警惕的情况下,轻松就可以将他制住,使得卫良才动弹不得。
卫良才挣扎着,看着卫建亭的眼中甚至带了几分红血丝。
卫建亭叹气:“好好在家呆着,照顾好奶奶,照顾好你娘,也照顾好大家……”
见卫良才还在挣扎,卫建亭的语气更加严肃,低声喊了全名:“卫良才!”
只是一声,卫良才就不动了。
“把爹的话听在耳里,万一……家里你要照顾好,”卫建亭的声音再次变得柔和,看着卫良才的眼睛,“你听明白了吗?”
直到这时,卫良才才知道卫建亭的担心,也知道卫建亭这次要进宫,早已经想好了可能出现的后果。
“听明白了,”卫良才不再挣扎,“爹,我会好好照顾家里,绝对不会让家里任何一个人出事,所有人都绝对不会出事,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卫建亭脸上总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同时也想起了一个人,眼中带了几分遗憾:“只可惜……算了,听天由命吧,家里就交给你了。”
卫良才想问卫建亭口中的只可惜指的是什么,可他见卫建亭脸上复杂的神情,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他知道,就算这时候他开口询问,卫建亭也绝不会告诉他。
父子俩对视几秒之后,卫建亭将卫良才放开,径直走出大门。
卫家门外一直都有人看守,但却没有人限制卫家人进出,卫建亭出门,虽然很快有人跟上,但并没有人将他拦下。
卫良才则一直看着卫建亭的背影远去。
仔细想了片刻之后,他还是觉得自己不能让卫建亭就这样去宫里听天由命,他可以接受卫家人在战场上战死,但绝不能接受因为猜忌和怀疑,导致卫家人死亡。
哪怕只是一丝丝可能性,他都绝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想到这里,卫良才立即转身,避过所有视线,从侧门进入隔壁的院子,乔装之后离府,往某个他一早就想好的地方过去。
另一边,卫建亭的步伐坚定地往皇宫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