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风平摇了摇头:“只不过这封议和书是我的学生写的,他们的笔触文风十分明显,议和书是真,但这只是他们的拖延之计,或许他们也知道目前无法胜神灵市,才出此下策,但只要给他们的机会,他们一定会卷土重来。”
田唐恍然:“也就是说以后还会打,现在先借议和缓一缓。”
裴风平点头。
田唐沉思片刻后抬头:“所以京城里没有我们的人吗?这样的计划就像是为我们量身打造的一样?”
裴风平怔了一下,随即失笑:“这么说倒也不是不可以,京城里贪生怕死的官员们,也算是我们的人吧。”
“早知道他们这么给力,当初仁王势力那边也不用派林成福去了,”田唐笑道,“那就这样吧,既然朝廷这么有诚意,我们也该识趣点才是。”
京城不必府城,府城的安全区,只要得到知府的认可就可以确定,可要拿下京城,必须要京中最大主人的认可,而整个京城最大的莫过于皇帝。
为了避免伤亡,田唐自然不可能主动派兵去攻打。
现在朝廷有议和的想法,还有休养生息后卷土重来的想法,正好她可以借这个机会一点点慢慢消耗京城的兵力,等到京城的兵力消耗差不多了,她再叫人带兵一举攻入,才能以最小的伤亡拿下京城。
在扩张这件事上,田唐的心态一直都很平稳,她的想法也从来都没有改变。
从头到尾,她去扩张的目的就是为了百姓,她要做的是百姓能有更好的日子,为了扩张枉顾百姓的性命,反而本末倒置。
想到这,田唐愈发觉得这次朝廷送来的议和书简直是神来之笔。
她微笑着转头看着裴风平:“裴老要亲自去吗?”
裴风平摸了摸胡子,笑着摇头:“此事可以慢慢再来,这次他们只是知道卫家的人在神灵市,便如此警惕,若是知道我也在神灵市,怕是会更加警惕,不是我自夸,如今朝廷的那些官员,或多或少都与我有些关系,我若是无权无势,在孤零零在京城,他们或许不会在意,但如今我在神灵市,这意义就不一样了,这时候还没有到透露消息的时候。”
田唐想了想,很快明白裴风平的意思,点头道:“就像卫家一样,如果卫家不是在神灵市,或许朝廷还不会这么快叫人送来议和书,也不会在意卫家的去向,但如今卫家就在神灵市,且我们还在短时间内夺下了莱峰府和登顺府,朝廷心生警惕,才会叫人递来议和书?”
“或许并不仅仅只是这个原因,”裴风平说着,神色沉重,“那位从去年开始身体就不大好,这几个月虽然一直都没有消息传出,但怕是不好,否则以他的脾气,绝不会选择这样一条路。”
田唐看着裴风平,她很少看到裴风平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过很快,裴风平自己就调节过来了,眼中带着几分释然:“年纪大了就这样,总爱想一些过去的事,其实过去就是过去了,就像我从未想过自己会走到这一步,朝代更替也是顺应变化而已。”
田唐想要开口,但她觉得以裴风平的阅历,如果真的有什么事,他自己就能想通,如果连他自己都想不通,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裴老,那便同意议和了?”田唐询问道。
裴风平点头,想了下之后抬手:“神使大人稍等,容我再添一些。”
说着,裴风平拿了空白的纸张,在上面写下一连串的内容。
田唐站在旁边看了下,注意到裴风平写下的竟然都是这金银珠宝之类,后面掺杂着一些字画古董的名称,她不懂这些东西的价值,但看裴风平每次都要思索后再写下,也能感觉到这些东西的价值不低。
过了十几分钟左右,裴风平将写好的纸往前移了移,让上面的墨迹能自然风干。
面对田唐疑惑的神情,裴风平笑道:“朝廷既然做好了议和的准备,自然也想过会大出血,之前送来的议和书上写的东西,确实也算有些诚意,但还可以再加一些,算上这些,朝廷或许会心痛,但为了休养生息,他们会咬着牙同意下来,这也是他们能承担的极限,再多就不行了。”
田唐怔了下,回神后默默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裴老,姜还是……那啥……”
裴风平笑着接话:“姜还是老的辣,多谢神使大人夸奖。”
田唐顿时无语凝噎。
她能感觉到裴风平在神灵市这段时间,整个人的心态发生了不小的变化,特别是在对待朝廷的事时,他的心态几乎是翻了一百八十度。
不仅仅只是裴风平,夏建亭其实也有所改变。
这两人曾经都是朝廷的肱股之臣,地位显赫,深受百姓爱戴,却唯独没有得到朝堂的认可,以至于不得不黯然离场,如今来到神灵市,他们做了一些针对朝廷的事,绝不是因为他们报复心重,而是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想法。
无论他们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他们看重的是百姓。
至于朝廷,该坑的时候还是得多坑几把。
……
莱峰府外,朝廷的使者拿到了送回去的议和单,一长串的单子,只是一眼就能看出单子上写的东西价值不菲,可仔细看完后,他们却发现这上面的内容竟然完全在他们之前商议的范围内,而且几乎没有太多的误差。
“神灵市如何知晓我们商讨的底线?难不成是我们当中有人通风报信了?”
“不可能,若是真有人通风报信,神灵市的人会这么傻,制定一份几乎没有误差的单子吗?”
“可这上面的内容,几乎跟我们讨论的一模一样……”
“还是不一样的,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对方只是心底有了一个预估,但对我们商讨的内容并不清楚,特别是这些字画,我们商讨的或许要送出的其中一幅字画是皇上珍藏多年的,若对方当真知晓,别的不提,那副字画绝不会少。”
“可这些内容……也太巧了吧?”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上面的内容风格,有些像是老师的手笔?”
“不可能,老师怎么会在神灵市,就算天下人都叛国,老师都绝不会叛国!”
“对,你别瞎说,依我说这次对方估计只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才会凑巧拟出这么一份单子,退一万步说,即便老师真在神灵市,他怎么会故意做这样损害朝廷的事?所以这绝不可能是老师的手笔。”
“也是,那这份议和单?”
“先拖一拖,让人以为我们有所为难,这上面的内容与我们商议的差不多,不必再请示皇上,只需简单来回几次,就将东西交出去吧,此番议和能成,大家才能放心。”
“应该如此。”
第四百三十章怜香惜玉
“小殿下,我们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燕满跟着秦容逸回到嘉泉府之后,就被送回家休养,明令禁止如果不能休养好,他不得踏出大门半步。
好不容易休养好了,得到了大夫的点头,他刚走出家门,就听到了嘉泉府内纷飞的消息,其中最让他不满的就是他的兵权被夺回了。
但他并不是为自己而感到不满,兵权在他手里,说是他带的兵,实际却是秦容逸手底下的兵,如今兵权被夺回,相当于夺回了秦容逸的兵权。
燕满说完,却见秦容逸还在舞剑,且剑上的力道绵软无力,忍不住上前一步:“小殿下!”
轻薄的剑倏然划过,燕满只看到眼前的亮光,直到喉间感到了一丝细微的痛楚,他下意识抬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的颈部竟然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血痕极浅,若不是伸手去碰,或许还没等血液流出,血痕就会自动结痂。
可先前他明明感觉到秦容逸舞剑的时候并没有用力,才敢上前,如今颈部的血痕却告诉他,若是秦容逸愿意,这道血痕还能更深。
秦容逸连看都没有看他,将手中的剑收起来,转身往院中休息的地方走去:“下次我练剑的时候,离我远点。”
“是,”燕满连忙应道,心里松了口气,秦容逸这么说,就说明他并没有生气,快步跟上,等到秦容逸坐下后,他才再次开口,“小殿下,陛下一贯宠着小殿下,如今这般行事,许是有人在背后嚼舌根。”
“是我叫皇爷爷收回你的兵权。”秦容逸在躺椅上坐下,随口说道。
燕满怔愣:“为什么?”
“你不适合,”秦容逸抬起眼眸,“不管是你的脾气还是你用兵之法,都不适合跟神灵市对上,我跟皇爷爷说了,你只适合守,不适合攻,皇爷爷若是想要攻打神灵市,就该收回你手中的兵权。”
“可是兵权……”燕满想要解释自己并不是只懂得守,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太合适,想了想去都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
秦容逸没有接他的话,继续往下说:“皇爷爷听到我这么说,连赞了三声‘好’,特意赏赐了不少好东西,皇爷爷年纪大了,受不得激,而且皇爷爷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会轻易放弃。”
燕满张了张嘴,他似乎有些明白了秦容逸的意思。
“来的路上,我还听到了许多消息,”燕满低声道,“说是神灵市内,即便是普通百姓都不会缺药物,且神灵市内的药物与众不同,传言说,神灵市内或许有能让人长生不死的灵药。”
权势、地位、财富、长生不死……不管是对谁,都具有巨大的吸引力,而对于高高在上的皇帝而言,他已经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势地位,也有了天下的财富,如今他年岁已高,缺的只有长生不死。
在能够让人长生不死的灵药吸引下,别说秦容逸只是他最宠爱的孙子,就算是最爱的儿子,也绝不可能改变他的想法。
赵王、仁王是同龄人,朝廷的皇帝反倒是下一辈的人,如今连朝廷的皇帝身体都支撑不住了,可想而知赵王和仁王的身体状况。
“既然是皇爷爷想要的,我这个当孙儿的又如何能阻拦他?”秦容逸闭着眼,语气并无太大的起伏,并不觉得愤怒,也不觉得难过,好像他只是做了一件最寻常的事。
从被石口府叫回来那天开始,秦容逸就知道他终究要做一个选择,与其等到退无可退不得已选择,不如主动退让,当断则断。
燕满下意识喊了一声:“小殿下……”
没等他开口,外面就传来了欢快的声音。
“逸儿——”
燕满立即在一旁正襟危站,来人过来时,双膝跪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燕满啊,快起来快起来,你身体好了?”太子上前一步,将燕满扶起来,拍了拍他的手臂,“逸儿做事没轻没重的,你说你不就是骑了马而已,值得罚这么狠么,就算要打,他也不晓得叫人打的轻些,那时候你也是实打实挨了那么多板子,辛苦你了。”
“多谢太子殿下关心,臣皮糙肉厚,已经无碍了,小殿下也是按照规矩处罚。”燕满躬身道。
“没事就好,要是把你打坏了,逸儿肯定得难受。”太子身材干瘦,笑起来的时候带着几分温和,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燕满却不敢逾矩,再次跟太子行礼后,主动退让,给父子俩腾出了足够的空间。
燕满离开之后,太子看向秦容逸,眼底都满是笑意:“逸儿,这次神灵市的事你做的好啊,刚才你皇爷爷可在我面前狠狠夸了你一顿,说你是他见过最省心的孩子,这么多年了,你皇爷爷最喜欢的还是你。”
“父王怎么有空过来?”秦容逸问道。
“你这孩子,自小就这样,总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太子笑着摇头,指了指府邸,“还是你皇爷爷宠你,你说要个院子,他二话不说特意叫人给你腾出这么个院子来,还给你提个‘逸’的匾额,寻常人路过,这一看是御笔,可没人敢靠近。”
太子说话,故意顾左右而言他,甚至连一点技巧都不用。
秦容逸神色平静:“父王,皇爷爷提起神灵市了?”
太子笑意更深,毫不犹豫就承认了:“可不是么,现在外头传的沸沸扬扬,都说神灵市内的神灵有神通广大的能力,你是最接近神灵市的人,跟父王说说,神灵市是什么样的,父王也好去逗逗你皇爷爷开心。”
秦容逸抬起眼眸。
太子揽着他的肩,低声说话:“外人可都叫你小殿下,这样的称呼要不是有你皇爷爷许可,谁敢喊啊,父王可靠着你呢,你皇爷爷年纪大了,喜欢热闹的,要不先前你十六叔才能去石口府接替你呢,你这个人吧,聪明是聪明,就是不会撒娇,所以这件事就交给父王了,好不好?”
秦容逸无奈,知道自己要是再不说些实际的,他父王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来。
他早慧,从小就从书里知道了许多做人做事的方法,知道进退有度、把握分寸,他人生中,唯独没有分寸的就是眼前这位父王。
“坐下说吧。”秦容逸说着,熟练地叫人准备桌椅和茶点,全部东西都添置好之后,他才开始叙述在石口府时,发生在对面的情况。
秦容逸叙述一贯是一五一十从头到尾开始讲,叙事并不会有太大起伏,这次也是一样。
往常的时候,他只要叙述一小部分,太子就会因为感到困倦而离开,剩下的他会自动补全,将平淡无奇的叙事变成波澜起伏的故事。
但这次,太子却没有离开,反而守在院子外的人能时不时听到这里传来的叫好声,以至于一众下人们面对这一前所未有的情况面面相觑。
太子又一声大喊:“绝妙的激将法!”
秦容逸:“……父王,那人是神灵市的人。”
“噢噢,逸儿你继续,”太子重新坐好,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色,忍不住道,“神灵市的人都还挺有趣的,逸儿你说是不是?”
秦容逸的目光扫过去。
太子立即抿唇:“唔唔,继……续讲!”
秦容逸只能继续往下讲,从对方的“激将法”,说到了他察觉到异样,用重型弓箭试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