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剑带着追命以及一班官差赶到的时候,铜剑正守在庄子门口,见他们过来,顿时兴高采烈的朝铁剑招了招手。
“人都在这里,我把他们都绑起来了!”他领着人来到院子里,只见地上躺了一地动弹不得的小喽啰,旁边的树上则捆了几个面色惨白的男人,俱都被人砍断了右手。铜剑目不斜视,只对追命说道:“原姑娘说,这几个就是领头的犯人,他们还计划绑架闻巡抚的独子!幸好还没有开始行动!还有还有,原姑娘还说——”
“好啦。”知道他一兴奋起来就会变得很多话,追命按了按他的头顶,打断了他。“那位原姑娘人呢?”
“在里面!就是她让我留在这里等你们的!”铜剑笑嘻嘻的回答。“她说里面关了很多女孩子,她也是女孩子,可以先陪她们说说话,然后我们再一起回去!”
追命顿时了然。
只怕,重要的不仅仅是她也是女孩子……
更重要的是,她还是个看不见的瞎子,至少能为她们保留一些可怜的自尊心。
不过等到他敲了门,里面立刻有人答应了一声,随后,一群女人推开门走了出来。她们身上裹着脏兮兮的男人的衣服,但把手和脚都盖得严严实实,目光闪烁,并不敢同追命对视,一张张带着伤的脸庞都绷得紧紧的,但都竭力保持着镇定。
原胧雪是最后一个走出来的。
看到她的第一眼,追命就知道,她一定是那位不同寻常的原姑娘。她的一只手里托着一只蜡烛,直到走出屋子,才将其交给了身边的女人——后者小心翼翼的接过去,将其紧紧握在手心,就好像那不止是一只普普通通蜡烛,还是什么可以支持她的东西一般。
“在敲门声响起之前,我都没有听到脚步声,这么俊的身法,想必你就是四大名捕之中的追命,追三爷?”原胧雪朝他抱了抱拳,打了声招呼。追命哈哈一笑,也回了一抱拳:“闻名不如见面,原姑娘的耳朵,果然很是敏锐啊!”
不过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周围这些可怜人也急需安置,两个人也只互相认识了一下,追命便告诉女人们,马车已经等在庄子门外了。
“神侯府一定会好好送你们回家的。”他这样郑重其事的承诺道,吩咐铜剑和铁剑帮着护送一下姐姐们,自然得到了两个孩子积极的应答。将他们送上马车之后,他才带着另一辆马车走进院子深处,去接另外一批可怜人。
他走进去的时候,原胧雪正站在树下陪人说话。那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被封在一个硕大的坛子里。坛子四周没有洞,也看不到他有没有手脚,只有一颗头能从坛口伸出来;见到追命,他原本略显羞怯的面容一下子变得惨白起来,不断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原胧雪的脸庞,似乎生怕她察觉到什么不对一般。
——有那么一瞬间,追命甚至希望自己也是个瞎子。
还是原胧雪出声叫住了他:“三爷?是你来了吗?”
她好像一下子变得腼腆起来,像个真正的瞎子一般直视着前方,眼睛一点也不往下看,只柔声说道:“这位弟弟说,他的腿脚被那些贱人弄坏了,能不能麻烦你帮他一把,把他扶上马车呢?”
“这种小事,当然该我来帮手,你不用担心。”追命立时就明白过来,朝男孩竖了根手指头,无声无息的把他抱上了马车。察觉到他们上车以后,原胧雪则是收起笑容,继续往里面走。
她的耳朵何其灵敏,光是听众人动作时的声音,便能判断他们是什么情况。有人断了手,有人断了脚,有人被缝在兽皮里,正躺在角落里发着高烧,有人已经死了,尸体竟也扔在角落里,没人去管——
六分半堂。
好一个六分半堂!
神侯府。
诸葛神侯是一位清癯儒雅的老人,说话自带笑音。原胧雪被追命引进门后,原本最先向他道歉,说自己路上耽搁了太多时间,对方却捻着胡子说道:“姑娘太客气了,若非你绕了远路,只怕魔姑也不能如此轻易伏诛。”
对于这份话,原胧雪只是抿嘴一笑,没有说话: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影响战局的关键人物,无情的手段也明显没用完,更何况人在困境之中,原本就更能爆发出真正的实力,所以最后的胜负,绝不能单单用武功高低来判断!
不过诸葛正我把追命叫出去后,先朝她伸出手,示意她把手腕递过来——原胧雪并不必他出声,便已然伸过手去,把一截如同霜雪般的皓腕落在他的指尖。
诸葛正我凝神诊了诊脉,顿时明了她身体的状况:“原姑娘,你这是走火入魔的症状啊!你这段时日,原本不该再动武的。”
原胧雪坦然道:“可我若是不动手,就显得人人都能来踩我一脚一般,若落得那个地步,倒不如直接死了算了!”随即又是一笑。“诸葛先生放心,我自己心里有数,没有让内伤再加重。”
也就是说,她的内伤,一开始便是如此的严重了。诸葛正我沉吟片刻,又询问了一番她的感觉,只听面前这少女坦然答道:“每日午时,我手脚上的曲池、神门、膝眼、血海穴都会剧痛,大约会持续一盏茶的时间,入夜以后,则是身上的巨阙、关元,以及脑后的百会、风池两穴会有阵痛,有时候一夜会来四到五次,我越是打坐调息,越是痛得厉害,不过之前我强行冲破关罅之后,内力运转仍然正常,因此我想,我的病应该已经在好转了才是。”
听她这么一说,饶是诸葛神候见多识广,也不由用诧异的目光多看了她一眼。走火入魔的痛苦,可以把一个正常的武林高手直接逼疯,又岂是这样平平淡淡的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更何况夜间阵痛如此频繁,她又该如何入眠呢?
不过她内力之浑厚,原本也不似常人,且自脉象来看,情况的确已经有所好转了,就不知道,到底是她太过谦逊,还是误打误撞了。
便是以他看来,这位原姑娘身上的谜团之多,也是不可细数,但观她行事,又实在是个侠骨柔肠的好人,便也不必计较那么多,只柔声说道:“若是原姑娘没有别的地方要去,不妨在神侯府住上几日,让老夫为你调理一下身体,权做感谢你这段时日的援手如何?”ぷ99.
“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先生。”原胧雪也并不同他客气,总归她现在也的确是无处可去的,且并不怕自己付不起报酬。
随后,她收回手,换上了一副正色的表情:“自冷血传信给先生,也过了那么多时日,我想,以先生的本事,应该已经调查过我的事了吧,还请先生坦白告诉我,不管是任何与我有关的信息,我都不想错过!”
说到这里,她黯淡的眼睛里,突然就迸发出了强烈的渴望。对于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来说,绝不会有比知道自己的过去更重要的事情!
诸葛正我望着她,心中的怜惜之情,也不由化作了一江春水。毕竟,像她这样聪慧可爱的年轻人,却要无故遭受这样的折磨,是多么可惜的一件事啊。若是可以,他真希望自己能明明白白的说出她的身世,指引她找到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朋友……
但也正因如此,他绝不能用谎言欺瞒她,绝不能给她虚妄的希望。诸葛正我道:“在你出现在沧州街头、遇到金夫人之前,没有任何人见过你,也没有人听过你的名字,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据调查来看,你的确是凭空出现在那里的……”
闻言,原胧雪的脸色又一次沉寂了下去,低垂的眼睛凝望着虚空,低低的重复道:“凭空……?”
“是!”诸葛正我将一只安慰的手落在她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你……你便自己静一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