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鸽下马,脱盔向长公主致敬,而后右手下压,喝道:“随我入城,入城后不准烧杀抢掠、□□女子,为者,斩!”
秦军齐喝:“喏!”
至此,吕国覆灭。
从定下治灭吕之计,到重兵出击,不过仅一年的时间。
一年,可?以说?是?庞然大物的吕国,因内战分崩离析,又?被强盛的秦国分而攻之,就此湮灭在历史长河中。
吕国各地均悬挂上了秦国黑旗,吕国国土并入秦国国土中,吕国人民变成秦国人民。
秦国一应政策向吕国倾斜,所有并吕事宜,由右相吕秀亲自负责监。
吕国人民需学习秦国律法、语言、文字;吕国权利机构由秦臣接手;还有吕国王宫内的宫妃们,也得由秦国王宫照顾。
夕阳垂落,漫天火红。
秦歧玉同褚时英并肩站在咸阳王宫最高点,遥遥望向吕国的方向,褚时英说?着她对吕国宫妃的安排。
“愿意归家的,便给些银钱,放她们自由,不愿意归家的,便养在这王宫中罢。”
一时没听见秦歧玉的回答,褚时英凤眸一抬,便见他好似生闷气?一般不理她,她感到好笑,说?道:“都?是?乱世之中生不由已的苦命人,没必要赶尽杀绝。”
秦歧玉冷声回复:“你怕是?忘了对四个美人宠爱无?度,导致自己中过毒的事了?四个人你都?能被害,更?何况一群宫妃。”
而后他又?幽幽道:“夫人还能抽出时间管理后宫呢?偌大的褚商家业不管了?天府诡城不要了?”
褚时英被说?得讪讪,而后丹凤眼一扬,“那你说?该如何?”
秦歧玉哼了一声,斜着眼睨她,“夫人去天府诡城,一走就是?大半月,便将我与众多陌生宫妃留在王宫中,也不知会不会有人胆敢摸上我的榻。”
“她敢!”褚时英似笑非笑,“还是?说?你想?”
“我哪有半分这种心思,”秦歧玉垂着眸子,长睫落下,显得异常委屈,“这不是?夫人非要留下她们吗?”
褚时英伸手掐住他下巴,就知道她吃这一套,所以见天用这招对付她是?不是?。
秦歧玉顺从地低下头,将唇印在她的红唇上,唇齿相依,久久缠绵。
倏而稚嫩的童音自楼下传来,“亲父、亲母!”
两人一惊,褚时英急忙推开?秦歧玉,瞟了一眼他,又?快速将他染上她唇脂的唇擦了,这才整理衣襟收回手。
秦峥踩着楼梯,哒哒哒跑上楼,“我今日射箭,射中三十丈开?外的箭靶了!”
三十丈真是?好远,褚时英险些笑出声来,秦峥算是?随秦歧玉了,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却对骑射剑术等?事不精通。
不过也没想让他精通,有一副强健的身体足矣。
秦峥兀自欢呼雀跃,“三十丈!蒙鸽将军还夸我了呢!”
蒙鸽回咸阳述职,顺便替将士们领取军功,听闻他攻打吕国的壮举,秦峥便黏上了人家,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
褚时英暗道,也不知道蒙鸽是?怎么违心夸赞秦峥射得好的。
然而,蒙鸽是?情真意切觉得秦峥厉害的,毕竟他与其父秦歧玉一小长大,对秦歧玉那三脚猫功夫太了解了,有秦歧玉做对比,他真心觉得秦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咻!”
一支箭射出,箭羽牢牢扎进箭靶正中央。
“中了!少公子中了!”
着短袖黑色胡服的秦峥,长发被玉环箍着垂在身后,长腿一迈,飞身上马,后面跟着一串他的玩伴,有蒙鸽的儿子、吕秀的儿子、高子圭的女儿。
一群少年人至箭靶处围观,高子圭的女儿骑马在最外围,不是?很?懂这些人夸赞秦峥射中百丈远的箭靶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她去年就能射中树上的鸟了。
秦峥兴奋不已,随着年岁渐长,他的脸长开?,一双眸子随了秦歧玉,脸庞却随了褚时英,可?以说?挑着两人优点长,已是?初见灼灼风流的小公子了。
只可?惜现在的小公子眼里没有情爱,只有自己射中箭靶的喜悦。
九岁的他,身量颇高,已经长到褚时英下巴处了,他像只停不下来频频开?屏的孔雀,炫耀的人却是?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滔滔不绝说?着自己射箭射中百丈远了。
褚时英敷衍应付,盯着有些挑事的小玥然将最后一口羹吃了,在小玥然拍秦峥马屁时,她突然道:“峥儿,你不是?还想去天府诡城一次么,亲母奖励你,这次跟着亲母再去一次可?好?”
秦峥猛地停在原地,喜悦道:“真的?”
“自然,”回完,褚时英对上女儿亮晶晶的眸子,摸了一把女儿有些发黄的头发,“玥然也跟着一起去。”
兄妹两人齐齐发出欢呼,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起来。
褚时英用手帕擦着唇角,示意侍女将案几上的盘子、碗撤下,随着她褪去青嫩,掌管后宫,身上威压也是?一日比一日强盛了,侍女连头都?不敢抬。
秦歧玉是?下了朝,批办完政务,方才得知褚时英要带着一双儿女去天府诡城的。
他脱衣上榻,自然搂过褚时英,与她耳鬓厮磨,“怎么突然想起要带着他们两个一起过去了,你不是?一直觉得他们两个烦闹吗?”
褚时英躺在秦歧玉怀里,叹了口气?道:“你是?没见到今日峥儿因为自己射中百丈远的箭靶有多开?心,幼时他开?心,还能说?一句天真可?爱。
如今他都?九岁了,又?是?一国太子,还这般显摆,只能道一句不稳重,加之如今他身边全是?阿谀奉承之人,是?该让他知道知道人间疾苦了。”
“何况,自吕国覆灭后,郑、陈合盟,与秦国气?氛焦灼,战事不知什么时候就起,他再这般天真,如何能挑起秦国大梁,真是?比你差远了,你九岁都?自己孤身一人去郑国为质了。”
秦歧玉眨眨长睫,咳了一声,还是?为自己儿子说?了句公道话,“他倒是?也不必跟我比,我受那些苦,真心一点都?不想让他吃。”
两人齐齐沉默,却一致决定这次去天府诡城,一路上磨磨秦峥的性子。
是?以,褚时英这次一路慢行,看见村庄便借宿,让秦峥充分和底层庶民亲密接触。
没走出十日,原本还兴致勃勃的秦峥就垂头丧气?了,风吹日晒的吃苦自不必说?,每每看到人,他都?要精神萎靡一下。
褚时英只冷冷瞥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纷纷道:“若前?面还有村子,便停下歇歇脚。”
宇应了一声,随即来禀,“前?面有个李家村,里面不少郑国人。”
郑国人?
褚时英正想知道如今郑国详情,随着郑国和陈国联合抵制秦国,褚哲的东褚商在郑国日子过得艰难。
郑王下令不准褚商继续往秦国通商,是?以,褚时英许久没有收到他们的消息了。
她掀开?车帘,“宇,帮我问?下村长,我们能否短暂在郑国人住处歇歇脚?”
难得见人,村长立即就同意了,褚时英带人进入李家村,整个村子都?是?拿稻草盖的,只怕冬日得冷。
而他们接待他们歇脚喝水的郑国人家,估计是?这个村子里还看得过去的郑国人,至少衣能蔽体。
进了之后,褚时英就知道为何这户逃难过来的郑国人家情况还算不错了。
他们家有两名看着约四十多的中年男女,而后又?有成年的两子一女,一路过来,互相帮扶,日子便能熬得下去。
进入到陌生的人家,秦峥和小玥然一左一右紧紧贴着褚时英,听褚时英与对面夫妻俩寒暄。
这一问?,方才知晓,夫妻俩还不到四十呢,是?多年操劳,才让他们看着苍老了。
褚时英让两个孩子挨着自己跪坐,自己接过缺了牙的碗,喝起水来,小玥然看了眼兄长,从小锦衣玉食的她还没用过这么破的碗呢。
别?说?她,秦峥又?何尝不是?,但两人看了看面不改色的褚时英,眼一闭,咕咚咕咚喝起水来。
水挺甜,好像除了盛碗的器具,和往日喝的水,也没什么不同。
这边褚时英道了谢后,还问?着,“怎么想着从郑国往秦国逃了?路途这么遥远,你们又?没有路引,万一秦国不让你们进怎么办?”
当家的汉子苦笑,“不逃没有办法了,夫人,我们那里三年大旱无?人管。”
秦峥插嘴,“那怎么不去郑国其他城池?”
褚时英抿了抿唇,果然,那汉子低头揩了揩湿润的眼睛,说?道:“去了,没有城池敢让我们进,我们一起逃难的足有上千,最后成功活着来到秦国的,就剩二百人了。”
女子推了自家良人一把,笑着道:“都?过去了,我们那时啊,走投无?路,就有人提起,之前?听商队说?过一嘴,秦国接收难民,只要在秦国耕地耕种满三年,就能成为秦人,我们这不就过来了么。”
“一切都?变好了,知足。”
秦峥望着他们打满了补丁的裤子不敢再问?了,褚时英却道:“这个地方种地,能吃饱饭吗?”
两人就笑,“能活着就已经很?满足了。”
第九十五章 天府诡城危
秦峥很想问一句, 都不用?吃饱饭,只活着就行了?
然?后他看他们两人瘦骨嶙峋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堵堵的,骄傲自满的小?公子, 如今像只耷拉着脑袋的小公鸡。
这边两口子已经听出了褚时英带点?郑国口音的话了, 女子问道:“夫人可曾在郑国待过?”
褚时英便?颔首, 丹凤眼里满是回忆,“我原是赵国人,后来八国混战, 赵国覆灭, 我跟着家中长辈一路逃行至郑国, 方才安稳下来。”
“这逃亡的一路上,也是跟你们一样苦,身后有追兵追, 眼前是辨别不出方向的平原, 吃点?东西得偷摸吃, 随行的人不断在掉队。”
她怅然?, “带出来的老人, 为了不拖累儿女,自己上吊的上吊、吞土的吞土、绝食的绝食, 后来没了粮食,大家?就开始吃草根,连草根都没有了, 便?有人专偷孩子。”
秦峥与小?玥然?还是头一次听闻褚时英也逃难过, 瞪圆了眸子听着, 小?玥然?抱住兄长的胳膊问道:“偷小?孩子作甚啊?”
女子与汉子听着亦是心有戚戚,看着小?玥然?有心想糊弄过去, 谁知褚时英却凤眸直射,告诉她,“将孩子煮了来分食。”
秦峥与小?玥然?悚然?一惊,小?玥然?扑到兄长怀里,眼中迅速铺满泪水,大滴泪珠就要?坠落,被褚时英一盯,又?憋了回?去。
褚时英却是想起了当年逃亡路上,自己被丢下,无人发现,还是丽周哭闹要?阿姐,大家?方才发现自己不见了。
若不是她运气好,被那户庶民收养了一段日子,不然?,以她当时稚龄,又?是个落单无家?人的孩子,只怕也早被人给带走吃掉了。
想到丽周这个曾被自己悉心呵护的妹妹,她一时也是心中泛酸难过,不知为何,她们姐妹两人便?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了,明明他们可是打小?一起逃过难的,理应更亲密才是。
想不通的事情便?不想了,她问道:“郑国如今如何了?郑王和?王后可体恤你们?”
女子和?汉子一脸晦气的模样,尤其是女子,跟倒豆子一样爽利,此时说话都在磨牙,“夫人可别提他们,就连我们生活在偏僻地方的人,都知道一句歌谣。”
“郸阳王宫肉舞池,今日偷人明日养。”
褚时英皱眉,暗道郑季姜不管前后两世,有了权利之后,都只顾自己享乐了,但今日偷人明日养是何意??
她一问,女子就回?:“传言有位郑姬生的儿子不是王上的,而是一位叫李嗣远的豪商的。”
“还有人说,郑国王后生的儿子是秦王的,她以前是秦王的丽姬,总归郑王仅有的两个儿子,都不是他的,他帮别人养儿子呢。”
褚时英被口水呛到了,连连咳嗽,秦峥和?小?玥然?瞪大了眸子看着她。
她平复了一下听到这离谱谣言的心情,说道:“秦王与王后伉俪情深,这谣言当不得真。”
女子和?汉子却一脸不信,“那不是真得能?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连郑王后在秦王后宫曾被称作丽姬都传出来了,再说了这么多年,秦王就传过这么一个丽姬。”
褚时英也疑惑呢,她和?秦歧玉将“丽姬”藏得好好的,大家?是如何知道褚丽周就是丽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