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褚时英冷笑出声,“怎么,不敢了?”

郑季姜当然不敢,他宽袖一甩,温和的面具戴不上了,浑身血液翻涌,脸刷得就红了,“时英,你过了,你怎能如此看我?”

褚时英笑意不达眼底,“我就是这么看你的,郑季姜,你我之间,就此作罢,解除婚约吧。”

郑季姜瞳孔紧缩:“你说什么?”

褚时英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说,我不嫁你了。”

他脖子上青筋浮出,已是抑制不住无能的怒意了,“你反悔了?就因为我和丽周同游,让你不痛快了?还拿你自己嫁妆做威胁,褚时英婚姻大事岂能容你胡闹!”

“我没胡闹,郑季姜,我们到此为止吧。”

他故作不屑地笑了一声,“你不嫁我还能嫁谁?他们三个你也看得上?”

褚时英淡然一笑,“话也别这样说,论出身,他们可比你好得多。”

“褚时英!”被戳到痛脚,郑季姜终是克制不住,喝出了声。

四目相对,他看见她眼中的坚定,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褚时英,你别后悔!”

“我不悔!”

“好!”郑季姜死死握住手中药瓶,面色几经变换,终是郑国公子的颜面占据了上风,骨子里的骄傲,不准他再伏小做低,倏地转身而去。

“砰”,院门被重重带上,隔绝了褚时英看着他再次果决离去背影时,那复杂的眼神。

现在的郑季姜果然还是太嫩了,夫妻多载,她太知道他的痛点在哪了。

他自负于满身才华高于其他兄弟,又自卑于生母家世,只是言语稍微挑拨,他就会自乱阵脚,比之后来差之远矣。

今日她说自己不带嫁妆的嫁他,他自然要重新考虑,又因没有嫁妆不在他计划之内,脑子一懵就顺着气话说了。

待他回去冷静下来,反应过来,定还要再返回来找她,就算没了她的嫁妆,她背后还有祖父呢,他舍不得丢了,她还得再琢磨一下对策。

洞虚真人

“伯英。”秦岐玉在叫她,她回眸,刚刚抱着祖父哭过一场的眼尚且还红肿的,配上她目光中还未来得及收敛的暗芒,倒显得和以前那个娇蛮任性的人不同了。

秦歧玉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放缓了声音问道,“伯英晚间的面,可要加肉酱?”

她定定看着秦歧玉,随即提起裙摆向祖父的屋子走去,她要赶在郑季姜回过神来前,让祖父同意解除他二人婚约!

第四章 伯父或亲父

“不吃了,现在哪有心情吃。”

褚时英越过秦歧玉,边走边喊,“曾大父,你都听见郑季姜的话了。”

“我是真心实意要同他解除婚约的!曾大父你就同意吧!”

院子不大,她和郑季姜交谈又没藏着掖着,褚卜自然也是听见了的,屋门开启,他负手而立,花白的美人须无风自动。

那双洞悉一切的眼望过来时,褚时英顿时害怕了,往前冲地步伐越来越慢,最后踟蹰停下,喏喏叫了声:“曾大父。”

褚卜:“进屋,苏钰将门关上。”

褚时英看了秦岐玉一眼,提着裙摆进屋,待房门被关上那一刹那,就跪了下去,“时英心意已决,断不会嫁他,望曾大父同意。”

褚卜道:“当初你一口咬定选了郑季姜,如今才过几日便又反悔,时英,你让曾大父同意,便给曾大父一个妥善的解释。”

褚时英眼里掀起波涛海浪,她哪里能想到郑季姜后来会做出那么多糟心事,便俏脸一板,认真道:“正是因为选了郑季姜后,他开始展现真实性格张扬显摆,又与丽周说不清道不明。

温柔在外,懦弱在内,一丝果决都没有,实在不是良配,才反悔不嫁。”

“更何况,他娶我,也只是为了钱罢了。”

这一句说出来,候在褚卜身后的秦歧玉用饱含深意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褚卜道:“你继续说。”

褚时英道:“孙女觉得,趁婚事还没正式确定,两家只是口头协商,不如就这么换一个人嫁,将事情定性在小儿胡闹,这样既不伤郑国王室颜面,还能顺利解除与郑季姜的婚事。”

褚卜摆手,示意她不用操心婚事解除的事情,只是问:“若不选郑季姜,你想选谁?”

褚时英沉思,郑季姜那三个兄弟,实话实说都不是为王的好人选,不过无所谓,只要不是郑季姜,选谁辅佐都一样,更方便她拿捏。

便道:“孙女一时选不出来,尚需对他们考察一番。”

闻言褚卜正色起来,褚时英见状严阵以待,却听他问:“时英,郑季姜的所作所为可让你伤心?”

褚时英被问得一懵,伤心?

她与他不过联姻而已,就算少女时期有过朦胧好感,也早就在漫长的宫廷生活中消磨殆尽了。

怎么会伤心,她有的只有无尽的愤怒,和对自己的懊悔。

都不用褚时英明说,褚卜只看她的表情,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位睿智的老者道:“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你选郑季姜曾大父欣然同意,便是因为,你不爱他。

选他,自己便不会受伤,能始终保持清醒。”

“对王室中人交付真心,是最愚蠢的做法,时英,若选其他人下嫁,你可会一如既往守住自己的心。”

褚时英恍惚,确如曾大父所言,她向来没将郑季姜放在心上,回来后,她更多是恨恼害她丢了颜面和性命。

洞若观火

至于其他的三位公子,前世见多了他们洋相出尽的模样,怎么可能爱得上。

立即肯定道:“时英能做到。”

褚卜点头:“如此,甚好。”

随即面向秦歧玉道:“苏钰,晚间的肉酱可熬好了?”

秦歧玉收回放在褚时英身上的目光,拱手道:“已经熬煮好了,现下正在厨房里小火热着。”

“嗯,”褚卜看向褚时英期待的眼神,说道,“既如此,那你便想嫁谁就嫁吧,我们用饭。”

褚时英喜得就差高呼曾大父英明!给褚卜结结实实磕了个头,“谢曾大父成全!”

褚卜摆手,“苏钰快扶她起来,这是从哪学来的迂腐气。”

褚时英展露笑颜,丹凤眼都快眯成了一条缝,看得秦歧玉忍俊不禁,也跟着弯起了唇角,“伯英快起,奴这就去煮面。”

一顿饭用完,她就被祖父赶回了小屋休息。

她也是真的累了,躺在榻上,疲惫席卷而来,她一箭被送回现在,又是从祠堂跑出,又是和郑季姜争吵,再求得祖父同意,解除婚约,直到现在才能喘口气,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次日,阳光透过窗棱照射进来,光斑从榻尾渐渐上移,晃在她的脸上,她伸手挡眼,隐约听到院中有男声,一个激灵便醒了过来。

是她的亲生父亲褚哲来了。

褚时英睡眼朦胧地打开了衣柜,目光在众多衣裙中搜索,随即锁定了一条鲜红绣牡丹花的夸张直裾,直接拿了出来。

她少时容颜长得更偏艳丽一些,最适合鲜艳的服饰,可她亲生父亲认为那样的衣裙不庄重,向来拘束着不让她穿,而她嫁给郑季姜成为大夫人后,更不能穿得随意。

世人都说她娇蛮任性,却不知她心底自卑,为了迎合所谓亲情,连一条自己喜欢的衣裙都不敢穿。

摸着腰封上层层叠叠的牡丹花,她笑了一下,那她就娇蛮给大家看。

换好衣服后,她不紧不慢往祖父茶室赶。

人未至,声先闻,只听褚哲道:“亲父也太惯着时英了,将她惯得无法无天,不成体统,我回了府后,就听闻她从祠堂偷跑出来不说,还扬言要与公子季姜解除婚事。

也有脸在您这哭诉,闹得众人皆知,我褚家颜面,因她受损!亲父您还护着?”

褚时英听得心从火起,他说她也就罢了,怎么还怪上祖父了?他凭什么!

当即进屋道:“伯父此言差矣,需知,褚家的名声是曾大父给的,我一个小小时英可不配坏褚家名声,再说我与郑季姜的婚事还未完全定下来呢,怎么不能解除。”

褚哲将手中茶碗重重扣下,这个今年已经知天命的四十岁男子,鬓角已有两三簇白发,被整齐得梳在发髻中。

衣衫板正,跪坐笔直,看着褚时英喝道:“长者未叫,你便大呼小叫闯进来,成何体统!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而后又看到了她的穿着,当即将两条浓眉皱在了一起,中间褶皱能夹死苍蝇,不满道:“回去换身衣服再过来。”

褚时英才不会听,干脆利索跪坐在了祖父身边,当着褚哲面扬着小脖子道:“我不。”

眼见褚哲被气得拿眼神剐她,她勾着唇角道:“伯父你说我没规矩,怎么,你是想说,曾大父没有教导好我么?”

要知道,她褚时英被过继后,可是在褚卜的身边长大的。

此话一出,褚哲带着怒意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空白,他显然没料到褚时英竟敢用此条理由反驳他。

还不等他说些什么,褚卜轻轻将茶盏放在了茶桌上,“哲儿。”

褚哲立刻收敛了神色,恭敬道:“儿在。”

褚卜睨了眼在他身旁,看褚哲吃瘪非常欢乐的褚时英,说道:“时英的婚事便让她自己做主吧,我们当长辈的,总归是盼着孩子们日子过得幸福的。”

“亲父,不可!”褚哲抬头,郑重道,“时英与公子季姜的婚事岂能容她自己做主,那是与王室联姻,外人该如何看待我们褚家。”

褚时英认真看着褚哲严肃的脸,在心底叹息了一声,她劝说祖父解除婚约,只需说自己不想,祖父会关心她伤不伤心,从而同意。

轮到她的亲生父亲,她未来的幸福,比不上褚家的面子,比不上她嫁给郑国公子们带给他的利益。

她心头酸涩,但也只有一瞬,就被她压下,她扭头对褚卜道:“祖父,让我来说罢。”

得到褚卜点头,她面上挂上了堪称和煦的假笑,她道:“伯父,您不愿让我与公子季姜解除婚约,该不会,您已经选定了他辅佐吧?”

褚哲面色骤变,“慎言!”

褚时英却是丹凤眼都眯了起来,“伯父何故这么生气,莫不是被我说中了?”

褚哲低喝:“你懂什么,整日就会耍小性子,婚姻大事,说变就变,还妄想揣测我的想法!”

“我是不懂,”褚时英微微挺直背脊,眼里闪过前世褚哲做过的种种事情,说道,“我只知道从龙之功不好得,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伯父,你可莫要将我整个褚家都拉下水。”

褚哲为人,最看重的便是褚家,她如此说,简直就是拔他逆鳞,“褚时英!你可知现在褚家……”

“我知!”

现在的褚家,全靠祖父褚卜撑着,纵使人丁不兴,也算繁荣昌盛,而祖父一但故去,褚家在郑国根基尚浅,没有靠山,很快就被败落。

所以褚卜想通过她和郑国王室联姻,同王室做绑定,可他忘了一件事,与虎谋皮,要做好被虎吃掉的准备啊。

褚时英娇嫩的脸蛋沐浴在阳光下,细小的绒毛像被镀了一层金光,她说:“郑王四子中,郑季姜母族无力,最需帮扶,此时相助,日后封伯封王指日可待,可伯父你算漏了一件事。”

“一但他与我成亲,我的嫁妆落入他手,他将瞬间变成其余几位王子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甚至会统一起来,先将他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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