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凭我从郑国逃出来了。”
秦岐玉冷然, “你等亦可感同身受一番。”
太子府学馆,第一次踏出咸阳宅院,就被送到这的秦岐玉,一进来就听见众公子探讨对他的不服之言。
他亦想问, 凭甚当年送他为质!
宽敞的学馆大?庭院中, 已经三十岁上下作为年长者的四位公?子, 峨冠博带,身姿挺拔,沉稳有力?, 纷纷从交谈的政务中抬起头。
作为已经开始入朝承担政务的公?子, 他们自觉无立嫡可能, 却又不甘心?放弃可能的机会,所以做足了充分准备而来。
二十岁上下的三位公?子们,闻言嗤笑出声?, 他们表情傲然, 对这场考校充满了信心?, 对秦岐玉颇为不服气, 也就是?他们口出狂言。
至于那十岁出头, 正?在嬉笑玩闹的四位公?子们,纷纷跑回自己案几后坐好, 眨着好奇的眼,看突然出现的秦岐玉。
而三三两两手握竹简正?在互相请教的公?主们,也朝着秦岐玉看了过?去?。
太子秦阿一共二十三个庶出孩子, 其中十四位公?子, 九位公?主, 加上秦岐玉,今日在场上的, 除了两个尚且要被乳母抱着的公?子,其余悉数到场。
秦岐玉迈步朝他们走来,他头戴墨玉高冠,身披纯黑大?氅,一圈狐狸毛簇拥着他面如?冠玉的脸,整个人矜贵淡漠的很。
明?明?是?个在郑国为质的落魄公?子,反倒好像比在场的公?子公?主们气质更甚。
褚时英还是?第一次看见气势全开的秦岐玉,细眉挑起,暗道,果然人靠衣装啊。
她?与秦岐玉一道被老秦王的人接出,秦岐玉被领到了庭院,她?则被领到了庭院后的房屋内,房屋内全是?珠光宝气,各有各美点的夫人和妾室。
她?们有的是?公?子们的生母,有的是?公?子们的夫人,透过?窗户紧紧盯着庭院,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连突然出现的褚时英这张陌生脸,都无暇顾及。
褚时英选了一个偏僻的地方站着,总觉得有人在偷偷打量自己,可当?自己望过?去?时,又找不到人,随即作罢,专心?往外看去?。
此时时辰已到,只听:“蔡公?到,考核开始——”
蔡兰着一身黑色秦服,大?步迈入,所有公?子公?主起身行礼,“见过?蔡公?!”
“都坐。”蔡兰站到庭院中间最大?的案几后,案几旁还安置着一个火盆,不光他这有,每一个案几旁都有怕他们冻着的火盆。
蔡兰一脸正?色,“话不多说,本次立嫡考核共三项,分三日考校,一日武、一日文、一日实。”
三场考核一说,公?子公?主们纷纷交头接耳,公?子们是?为了争夺嫡子之位,不想表现太差去?当?质子,公?主们则是?想好好表现,为婚事筹谋一二。
二十岁左右,最为嚣张跋扈,深受太子秦阿宠爱,险些被立为嫡子的公?子媳直接问道:“蔡公?,这武与文,我们都懂,实是?何物?”
蔡兰道:“实乃经邦治国之实务,尔等求学多年,若不能将以致用,则毫无用处。”
开始接触政务的最年长的几位公?子纷纷附和:“此考甚好!”
公?子媳甩袖愤愤而坐,“那就别啰嗦了,蔡公?,赶紧开始吧。”
蔡公?看了一眼公?子媳,暗自摇头。
此等大?考,老秦王怎会不盯着,在那庭院后的某一间屋内,长史早就到位,将诸公?子公?主言行记录在案,待一日考校后呈递老秦王。
他道:“考校开始,第一考,武!武分四场考校。”
“第一考剑术,第二考第三考,儒家?六艺,诗、书、礼、乐、射、御,占射箭、驾车两门考校,另将排兵布阵列为第四考,现在,开考——”
所有公?子公?主们,均被带下去?换方便骑射的胡服,只有秦岐玉,他不光拒绝了内侍要领他换衣裳,还管内侍多要了一盆火放在脚边。
两盆火,他依旧觉得冷,所以又要了暖手炉。
庭院中,只有他与蔡兰,蔡兰作为主考,不能与他说话交谈,更不能偏袒,只能阖上眸子,假装自己看不见。
公?子、公?主们换衣归来,见他没换衣裳,又有火盆拱卫,窃窃私语起来,公?子媳立刻嘲笑,“身体这么差,就该龟缩在院子里别出来!”
秦岐玉掀起眼眸,他本是?不想搭理公?子媳的,但公?子媳这个人,你不搭理,他越上劲儿,因而淡淡回道:“王命不敢为。”
公?子媳气得抽出腰间佩剑,同蔡兰道:“蔡公?,我可选他比剑吧?”
剑术自然是?要比剑方能看出谁强谁弱,蔡兰应准,公?子媳洋洋得意,“公?子岐玉,起来吧!”
秦岐玉慢悠悠起身,接过?内侍递来的剑,同公?子媳一道站在庭院中,特?意开辟出来让他们比武的地方。
其余公?子、公?主纷纷跟上,眼里满是?兴味。
“公?子媳酷好骑射剑术,玉他能比得过?吗?”一道担忧之声?响在耳畔,褚时英惊了个倒仰。
她?扭头看着跟秦岐玉七分相像,三十多岁的美貌妇人,岁月的痕迹体现在她?身上,便让她?更有韵味。
妇人见她?受了惊讶,不好意思地缩了下脖,便是?这一个瑟缩的动作,便将那本可以举手投足间芳华尽显的姿态,变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空洞容颜。
褚时英看了眼四周,低声?问:“您是?玉的生母?”
妇人见她?猜出来,眼露惊喜,“正?是?,你定是?他的夫人吧?这里,我只有你没见过?。”
丹凤眼快速在妇人身上质朴到浆洗了多遍,都洗掉色的衣裳上转了一圈,褚时英回道:“正?是?,我乃玉的夫人,褚家?时英,母亲唤我时英便好。”
一句母亲让妇人激动地险些落泪,满是?茧子的手握住褚时英,险些说不出话来。
而此时比武场上,公?子媳正?在奚落耻笑秦岐玉,他轻蔑道:“这剑术,想必你没学过?吧,不如?你学三声?狗叫,我一会儿让让你。”
妇人紧紧抓着褚时英,“这可怎么办,也太折辱人了!玉他不会受伤吧?他能比得过?吗?”
褚时英幽幽道:“母亲,您太看不起玉了。”
妇人眼里升起希望,褚时英接着道:“他定比不过?。”
“啊?”
比武场上,秦岐玉执起剑拱手,看都没看公?子媳,说道:“蔡公?,岐玉不善剑术,就此认输。”
轰得一声?,哗然声?起,无论公?子还是?公?主们,都没想到他连比都没比就认输了。
蔡兰冷着脸宣布:“公?子岐玉本场输,公?子媳胜。。”
公?子媳用剑指着秦岐玉,“你,你,你,你不要脸,还是?不是?君子了?把你的剑拔出来!”
秦岐玉将剑交还给内侍,回道:“以我之短,攻彼之长,蠢也,玉对公?子媳的剑术心?服口服。”
“鸟!”公?子媳大?怒,“你都没跟我比!”
秦岐玉嗯了一声?,公?子媳连叫三声?鸟,就要提剑朝秦岐玉冲去?,被相熟兄弟纷纷拦住。
有公?子道:“息怒,莫要中了他的圈套。”
“对,这阴险小人!想让你在大?考出丑。”
只是?对自身战力?有充分认知,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比过?公?子媳的秦岐玉……
算了,他早就对这些兄弟们的脑子,不抱希望了。
剑术比得很快,输者下,赢者上,再?输者与输者对比,赢者与赢者比,一场接一场,秦岐玉从头认输到尾,最后果不其然,他成绩最差,公?子媳拔得头筹。
但公?子媳显然并不满意,还在恼恨秦岐玉认输之事,第二场射箭一开始,他就放言称要和秦岐玉一较高下。
有公?子吹嘘,“我八兄那可是?能百步穿杨的,公?子岐玉你这次不会也要认输吧!”
秦岐玉将狐狸毛领往上拽了拽,以遮挡住大?半张脸御寒,在蔡兰威胁的目光中说:“蔡公?,本场玉弃考。”
“什么弃考?”
“竟有人会弃考。”
在公?子和公?主们惊愕的目光下,秦岐玉不光第二场弃考了,第三场他也弃考了。
不才,骑马他还能跑跑,但是?驾车仅限于牛车,马车太快,他怕献丑。
第四场,所有公?子和公?主们都在暗戳戳瞧他,就想知道他还会不会弃考?他若一直认输弃考,他们是?不是?不会垫底了?
结果,让他们失望了,秦岐玉上场了。
他一上场,公?子媳噌就站了起来,站在沙盘对面,“我来跟你比!”
这一场,排兵布阵,他们来模拟当?年秦国以少胜多,坑杀俘虏之战。
两人抽签,公?子媳抽中秦国,秦岐玉抽中当?年的战败国鲁国。
公?子媳为人骄傲自大?,对自己战术十分自信,但排兵布阵起来就像变了一个人,狡诈异常。
他没有完全按照当?年的秦国战术而战,而是?加入了许多自己的巧思,但凡今日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秦岐玉,鲁国必败。
两人在沙盘上模拟,你攻我防,秦岐玉手里的鲁国几次险象环生,最后以激得公?子媳跳脚,大?军进?攻,他饶到后方摧毁险胜。
公?子媳败了,自认为从无敌手的公?子媳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败给了,秦岐玉这个从郑国跑回来的质子。
“彩。”
公?子媳猛然抬头,第一反应就是?秦岐玉这厮嘲讽他,可当?他看见秦岐玉满眼称赞时,要骂人的话咽了回去?。
要不是?秦岐玉知道公?子媳为人秉性,针对他的性格排兵,这一场,谁输谁赢还不好说,因而他真心?实意夸赞道:“彩!”
“彩——”
这是?一场非常精彩的对决,公?子和公?主们纷纷拍手叫彩,公?子媳脸上挂不住,唰得红了,扬着下巴快速走了,“考校完了吧,我饿了,我先去?用膳了。”
不知是?谁带头笑出声?,大?家?一个个都笑了出来。
从清晨比到现在,他们哪个不是?饥肠辘辘,但没有人敢像公?子媳一般,说离席就离席,这第四场,还未比完。
秦岐玉一直等到最后一位公?主论战结束,方才同蔡兰道别。
既已道别,蔡兰便可以同秦岐玉说话了,白?日秦岐玉又认输又弃考,让他惊怒交加,若不是?第四场秦岐玉胜了公?子媳,他此时要好好痛骂秦岐玉一番了。
“勿要忘了,你还得在公?子们中间选出一位替你去?郑国为质,今日武比便算了,明?日开始,带上笔墨多多记载。”
秦岐玉冷漠的反驳了一句,“蔡公?,正?确说法是?,他们替秦国为质。”
蔡兰重新打量了一番敢跟他顶嘴的秦岐玉,竟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他身上属于王孙贵族公?子的威压与傲慢。
这种特?质不仅不会让他讨厌,反而让他欣喜,他最担心?的就是?秦岐玉在郑国多年委曲求全,行事会畏畏缩缩。
巧在此时褚时英出来寻找秦岐玉,听见蔡兰的话,不经意说了句:“带笔墨作甚,你不是?过?目不忘吗?”
第四十八章 最终的考校
过目不忘的秦岐玉, 若想记住每一位公子、公主们的德行?,哪里需要纸笔,纯靠脑子就行?。
回到?两人在?咸阳的宅院,褚时英立刻命厨房熬煮姜汤, 盯着秦岐玉将姜汤一口?不剩地?喝了, 自己也跟着喝了, 待手脚暖和了,两人钻进温暖的被窝。
秦岐玉先问道:“今日表现不佳,夫人可担心?”
褚时英用带着鼻音的朦胧语调回道:“你本不擅武, 最擅长的在?后两科考, 有什么好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