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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的傍晚时分,七皇子府的书房之中。
朱和坚坐在书桌之后,表情间满是专注,正在亲手整理着今天所收集到的各类情报消息。
朱和坚一向是深知“行百里者半九十”的道理,随着储君废立之事的逐渐临近——尤其是近段时间以来,德庆皇帝对待太子朱和堉的态度有些暧昧,已经不似从前一般只有厌弃——朱和坚也就愈发重视朝野之间的诸般动态、任何风吹草动都不愿放过,生怕自己上位的事情出现变故。
所以,每天傍晚时候,朱和坚都会刻意抽出时间,在书房之中亲手整理这一天的情报消息,不仅是迅速作出反应,更还会根据这些情报细微调整自己的计划方向,绝不容忍自己身上出现任何破绽。
从这方面而言,朱和坚与赵俊臣的习性很是接近,他们皆是控制欲极强,必须要及时掌控全局动态才能感到安心,否则就会睡不安稳。
时至今日,朱和坚的庙堂势力已经与赵俊臣、周尚景三人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也拥有了一个初见规模的情报网络,所以他每天都会收到大量的各类情报。
这些情报,可谓是又多又杂,堆积在一起足有三五寸之厚。
其中,有些情报乃是备受瞩目的朝廷大事,譬如说南直隶官场的近期变动、又譬如说德庆皇帝对于陕甘三边的军政整顿;又有些消息只是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譬如说某位朝廷官员新纳了一房小妾,又譬如说某位勋贵子弟在赌场输了一大笔银子等等。
然而,面对这般多纷杂如乱麻一般的情报消息,朱和坚在梳理归纳之际,不仅是快捷有效、更还能条理分明。
朱和坚整理情报的方法很有特色,朱和坚本人把这种方法称之为“三分法”。
首先,把那些看似是无关紧要、且与他本人没有直接关系的消息情报,暂且归于一类——这类消息虽然短期内没有太大的作用,但今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用到,虽然不需要详细分析,但也要做到心中有数;
其次,把那些看似是事关重大、但又与他本人关系不大的消息情报,同样是归于一类——对于朱和坚而言,这类消息就必须要做一番功课了,因为德庆皇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拿这些事情考验于他,所以朱和坚必须要做到有备无患、让德庆皇帝随时都能满意他的表现。
最后,则是与他本人有关系的消息,这类消息无论是关系重大、还是无关紧要,皆是要归于一类——对于这类消息,朱和坚更是要用心研究、仔细考量,绝不敢放过任何细节,也绝不敢有任何疏漏。
就这样,在朱和坚专注于整理情报消息之际,时间流逝飞快,不知不觉间已是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当朱和坚把最后一份情报整理归纳完毕之后,长时间的专注思索让他不免是身心疲乏,不由是长吁一口气,然后就是伸腰抬头、活动筋骨。
然而,朱和坚抬头之后,却发现太监贾伦不知何时已经端着一杯参茶站在自己面前。
另一边,贾伦见到朱和坚处理情报的工作终于是告一段落,当即是把手中参茶奉给朱和坚,同时禀报道:“殿下,刚刚收到了几项新消息,皆是极为紧要,必须要由你来亲自拿主意。”
禀报之际,贾伦就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朱和坚神态间的困乏,也完全不在乎朱和坚的身体状况。
实际上,贾伦心中很清楚,他的主人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权力动物——哪怕是朱和坚长期以来身体状况一直都不好、哪怕是朱和坚如今正值身心疲乏之际,他也必须是以正事为先,若是这个时候开口劝诫朱和坚注意身体、稍稍休息,进而是耽误了正事,那他也就没有资格继续留在朱和坚身边了。
果然,听到贾伦的禀报之后,朱和坚表情间完全没有任何不快,只是伸手接过贾伦递来的参茶一饮而尽,精神状态也是随之一振。
随后,朱和坚已是恢复了一贯以来的冷酷与精明,问道:“什么消息?”
贾伦快声答道:“刚刚收到消息,陛下他不久前已经结束了微服私访、返回宫中了,而司礼监的吴信泉也第一时间就向陛下禀报了洛阳方面的消息。”
听到禀报后,朱和坚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笑意,问道:“哦?那么……父皇的反应如何?”
太子朱和堉与福王府的这场流血冲突,起因乃是福王长子朱和增的中毒身亡,而朱和增的中毒身亡则是出于七皇子朱和坚的暗中设计,再加上朱和坚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着洛阳方面的动向,所以也就提前收到了消息、早有准备,如今只是关心德庆皇帝的反应。
贾伦的反应与朱和坚很相似,皆是面现一丝冷笑,道:“陛下自然是大为震怒,险些把整个御书房都砸烂了!……据说是怒骂了太子足有大半个时辰,说了很多难听话。”
朱和坚脸上冷笑更甚,点头道:“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储君与藩宗发生流血冲突,死了好些人,然后则是军队镇压、囚禁藩王、用刑宗亲,这般丑闻足以记载青史了,父皇一向好面子,又如何能不动怒?
嘿!这件事情,无论太子他占不占道理,都必然会得到一个迫害宗亲、冷血无情、鲁莽蛮横的评价,也必然是声誉受到重创,再也无法得到朝野各方的支持!与此同时,父皇也是颜面无光,更还要想办法给他收拾烂摊子,他前段时间利用那封密疏、好不容易才稍稍扭转了父皇对他的印象与评价,至此也是功亏一篑!
如此一来,太子已是再无翻盘的可能!从今往后也再无法对我造成威胁了!……这件事情,你做得不错,我很满意。”
贾伦依然是表情阴鸷,道:“这全是因为殿下的手段高绝,太子他刚刚有了一丝翻盘的可能,就被殿下轻易掐灭了……福王长子也算是发挥了剩余作用,死得其所。”
朱和坚点头表示满意,但很快又想到了什么,迅速收敛了脸上笑意、恢复了严肃与认真,问道:“对了,父皇他今天突然间就出宫微服私访,究竟是何般缘故?听说还是赵俊臣伴驾?”
贾伦快声答道:“咱家正要向殿下禀报此事……根据咱们在宫中的耳目禀报,似乎是御马监的徐盛无意间获知了‘南海三圣’的消息,发现京城以南的那家‘同济庙’暗中供奉着‘南海三圣’的神像,随后就把这个消息禀报于陛下了!
而陛下今天微服出宫之后,首先是去了京城东大街,期间还走访了几家粮店,似乎是有关心民间的粮价变动;
但很快,陛下就与赵俊臣一同前往了‘同济庙’,在‘同济庙’内足是滞留了一个多时辰,当陛下从‘同济庙’离开之际,不仅是‘同济庙’的大住持张道全亲自陪同,而且陛下与张道全相处之际态度很是客气,神态也很兴奋,或许是真在‘同济庙’内发现了‘南海三圣’的仙踪;
当陛下返回京城之后,因为堵路的缘故,又在南大街的一处茶馆内停留了半个时辰左右,期间听了一场评书,最终则是在下午申时一刻返回了宫中。”
很显然,七皇子朱和坚的眼线一直都在暗中盯着德庆皇帝微服私访的行踪,说不定暗中护卫德庆皇帝的那几名锦衣卫之中就有朱和坚的耳目,否则也无法收到这般详尽的消息。
听到贾伦的解释之后,朱和坚当即是陷入了沉思。
良久之后,朱和坚抬头吩咐道:“这些情报太过模糊了!我总觉得父皇他今天微服私访的事情并不简单,尤其还有赵俊臣在一旁伴驾,更让我不得不愈发谨慎……你要立刻派人出去,打探更为详尽的消息!
父皇走访各家粮店之际,究竟有何言谈表现?那家‘同济庙’究竟是何背景?张道全又是一个怎样的人?甚至是包括父皇他在茶馆里所听的评书内容……这些细节皆是不可放过,必须要打探清楚、尽快禀报于我!”
“明白了!”
听到朱和坚的吩咐,贾伦自然是不敢怠慢,连忙是严肃答应。
然而,贾伦得到吩咐之后,却并没有像往常一般立即离开,反而是面现迟疑之色。
见到贾伦的这般表现,朱和坚就知道贾伦还有重要事情禀报,问道:“还有何事?为何犹豫?”
贾伦又是迟疑了一瞬之后,眼见到朱和坚表情开始不快,终于是不敢犹豫,快声答道:“就在刚刚,还收到一个消息,但这个消息颇是荒缪,并不敢保证准确,所以就有些犹豫是否应该禀报于殿下……”
朱和坚很少见到贾伦这般犹豫的样子,而且这般作态也不为朱和坚所喜,顿时是皱眉追问道:“究竟是什么消息?”
贾伦连忙答道:“据传,朝廷有一个秘密衙门,目前正在民间招募人手与眼线,而这个秘密衙门……乃是前朝正德年间就已经被裁撤的大内行厂!
但殿下您也知道,以咱们在内廷的耳目分布,內厂若是重建的话,无论如何都应该收到消息才对,但咱们至始至终都没有收到相关消息,所以咱家就觉得这项消息十有八九是假的,但又是关系重大,所以咱家就有些犹豫不决。”
朱和坚眉头再次皱起,却是完全没有忽视,低头沉吟道:“确实,一般情况下,父皇若是重建內厂,就应该会从东西二厂以及锦衣卫抽调人手,而咱们至始至终都没有收到消息,那就大概率是假消息了……
但也有另一种可能性较小的原因,那就是父皇重建內厂之际,刻意绕开了厂卫与内廷势力,也就是说……父皇他已经开始暗中防范着厂卫与内廷!毕竟,以父皇的疑心与敏锐,随着咱们渗透内廷越来越深,说不定已经发现了某些迹象,甚至他这次重建內厂的起因,就是为了暗中调查内廷被渗透的事情……
若是这样的话,哪怕是可能性较小,也不得不防……”
说到后面,朱和坚已是表情严肃,抬头再次问道:“你所收到的情报,除了內厂衙门正在民间招募人手与耳目之外,可还有更为详细的消息?”
贾伦这次不敢再有迟疑,答道:“还有一些消息,但内容就更为荒缪了,说是具体负责大内行厂重建事宜之人、也就是大内行厂的现任厂督,乃是通政司从七品经历李纯臣!但此人不仅是官职低微,而且还是一名外臣,很难相信陛下会任命他为內厂厂督。”
“李纯臣……”
听到贾伦的回答,朱和坚却是立刻想到了德庆皇帝近段时间以来屡次传召李纯臣密谈的事情,不仅没有认为这个消息荒谬,反而是愈发的表情严肃了。
随后,朱和坚断然吩咐道:“这个李纯臣,派人盯紧他,一定要尽快查实內厂重建的消息是否属实!”
“明白了!”
见到朱和坚这般慎重,贾伦立刻答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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