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受廷杖是由于黄子澄告状。可他没想到告状的人也会被打。
黄子澄究竟为什么受廷杖他管不着,但这一刻他对朱元樟的好感却猛地一下飙到了顶点。洪武皇帝,好人呐!
今日处理这事儿从头到尾透着那么一股子窝心,告状者人恒扁之,这个道理早就应该让黄子澄切身体会一下。
前世上学那会儿,谁要背后偷偷跟老师打小报告,那将受到全班同学的鄙视和疏远,这个道理放之四海古今皆准。
黄子澄默然无言,但神情充满了愤慨。
萧凡斜眼瞧着他,表情跟他保持一致,心里却乐开了花。
好吧,萧凡承认自己有点不厚道,看着名义上的老师即将被打屁股,他心里不但不难过,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嗯,心胸狭隘了,但是”这种感觉真的很不错,太爽了!神明为证,他其实很想悲痛一下的,,
朱允坟却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今儿这是什么日子呀?好友即将挨打不说,皇祖父还嫌不够乱,又添一老师来陪被,
他想跑回皇宫求情,但一想到皇祖父向来乾纲独断,做出的决定从无更改,朱允坟只好放弃求情的念头,着急却又想不出办法,他只能焦灼的在原地直跺脚。
太孙殿下如何焦灼,行刑的锦衣亲军管不着,他们必须奉旨行刑。
于是,萧凡和黄子澄的身子被他们套上了麻袋,然后用绳子扎得紧紧的,这是挨廷杖的规矩,防止挨打的人挣扎乱动,或者被打得大小小便失禁,失了仪态。
行刑的人并不是固定的两人,而是一小队锦衣亲军轮流打,以防狗私作弊,不能彻底贯彻皇帝的旨意。
行刑之前有监督官验明受刑者的正身,监督官可能是亲军校尉,也可能是宫里的宦官。
一切都没问题后,受刑者便被两根水火棍一左一右从胳膊穿过,像筷子挟菜似的。将整个身子夹住,然后两人用力将水火棍往上一挑,受刑者便如同锅里的荷包蛋似的,凌空翻了个身,重重扑到地上,光这一下重击足可使人背过气去,还没等受刑者感觉到剧痛,劈头盖脑的廷杖便重重打在了身上。
自明朝始,被当场廷杖致死的大臣们不计其数,这其中有很多名堂,众所周知的宦官脚尖向内开还是向外开,便是决定受刑者能否在廷杖下存活的重要预示,而且宦官的脚尖内开还是外开,也不是凭他们自己的喜好,而是皇帝的意思,总而言之,若皇帝只打算对受刑者稍作惩戒,那么不论他被打了多少记廷杖,养上几天便能活蹦乱跳,如果皇帝不想让受刑者活着了,那么行刑者哪怕只是看似轻柔的敲一记,那人也会筋骨寸断,内腑爆裂而亡。
行刑者一般都是数年苦练,他们绝对有这个本事。据说他们练习时,将一张薄纸置于砖头上,然后一棍子看似毫无力道的敲下去,砖头尽碎,而薄纸无恙者,方才算过关。反之,他们打下的棍子看似很重,甚至受刑者血肉模糊,可实际上却只是很轻的皮肉之伤,根本不伤筋骨。其中轻重程度的拿捏,则全看皇帝的意思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可不是一句空话。
不过今日的行刑有些不一样,当今太孙殿下在一旁虎视耽耽。受刑的一个是他的老师,一介。是他的好友,行刑的锦衣亲军们长几个胆子敢当着太孙殿下的面把这两位大臣打出毛病来?
麻袋套好之后,廷杖程序里的将人夹起往天抛的动作便自动忽略了,锦衣亲军们温柔得跟按摩小姐拉客似的,毕恭毕敬的请二人趴好,然后众行刑者完全忽视了一旁的监督官,纷纷苦着脸可怜兮兮的瞧着皇太孙,太孙殿下若不发话,他们也不敢贸然动手。
朱允坟见情形已不可逆转。不由狠狠跺了跺脚,朝他们发火道:“看我做什么?准备动手吧,我可告诉你们,该怎么打你们心里有数,这二人若然被你们打出咋小好歹,我绝不饶你们!”
一名锦衣亲军总旗点头哈腰谄笑道:“殿下放心,小人心里有数,绝不敢让这两个大人难受便是
朱允烦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黄子澄却趴在地上不领情的大声嚷道:“殿下不必说这些!该怎么打就怎么打,你们行刑的多卖点力气,老夫犯上不敬,纵被打死亦无怨尤!身为臣子,老夫要尽臣子的本分,该说的话却一定要说的”。
萧凡百无聊赖的趴在地上,听黄子澄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于是腾出一只手来推了推旁边的黄子澄,很好奇的问道:“黄先生,按说你是原告,我是被告,被告挨打倒是说得过去,皇上怎么连你这原告也一块儿打了?圣谕说你犯上不敬,难道先生在皇上面前不礼貌了?个中缘故学生很不明白,还望先生解惑
黄子澄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萧凡,你少说风凉话!陛下今日之举,皆由你而起,若非太孙殿下认识了你,又怎会频繁往来江浦?他若不去江浦,又怎会遇刺?他若不遇刺,陛下又怎会做此糊涂的决定?萧凡,你乃大明之千古罪人矣!”
萧凡莫名其妙道:“黄先生能否说得明白些?学生实在不懂我不过教太孙玩了玩麻将,这就成千古罪人了?您这帽子扣得学生我很冤枉呀
黄子澄怒哼道:“你不明白就算了,你只要记住,陛下今日若真的一意孤行,你萧凡便是千古罪人,记住,你是千古罪人!”
萧凡张了张嘴,一股郁闷之情油然而发,这大明朝廷从皇帝到大臣。个个不讲道理,都是帮什么人呐!没招谁没惹谁的,莫名其妙就成千古罪人了,他觉得心里真冤得慌。
“黄先生,您这可是欲加之罪了,学生每日规规矩矩陪太孙殿下读书,怎么就成千古罪人了?您是老师,可不敢乱说话呀,说起来学生与您还有着师生名分呢,学生名声坏了,您这老师怕是也好不了
“师生?哼!免了,老夫教不起你这种学生,师生名分不提也罢”。漓二不土。咱能不能心平与和的讲讲道理一,“老夫与你这奸贼没什么好说的!””
行刑的锦衣亲军见两人趴在地上却聊个没完没了,就跟路上碰到的俩熟人叙旧似的,聊得那叫一个热乎,这哪儿像是受刑呀,这分明是坐茶馆里闲磕牙啊。
一名锦衣亲军朝二人讨好的笑了笑,道:“两位大人,圣谕在身,小人不得不奉旨,这就准备行刑了,二位若聊得还未尽兴,不如待小人行完刑后,二位再继续,您二位觉得呢?。
黄子澄怒瞪萧凡一眼,朝行刑的锦衣亲军大喝道:“老夫与他有什么聊的!你们动手吧!老夫今日纵死无怨,人生自古谁无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萧凡赶紧接道。
画龙点睛的最后一句被萧凡抢了过去,黄子澄不由一窒,悻悻的使劲瞪了他一眼。
见到黄子澄这副大义凛然的忠臣模样,倒是给萧凡提了个醒,他忽然想起来,明朝的大臣有个很鲜明的性格特点,那就是喜欢被虐,特别是被皇帝虐,大臣们以反对皇帝为荣,似乎皇帝说的一切都是错的,都是昏庸无道的,而大臣们自己站出来勇敢的直谏犯上,会在士大夫阶层留下一个“忠心耿直,不惧天威”的清流好名声,所以大臣们就特喜欢招惹皇帝,一旦招惹得皇帝发怒,要惩罚大臣了,大臣们便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如同单位里抢职称,一窝蜂的争着闹着主动受罚,仿佛不挨顿揍就不能证明他是忠臣似的。颇有些“我以我血荐轩辕”的味道。一当然,如果是挨刀的话,大臣们争抢的人就不多了,几乎没有主动伸脖子的。
真是一个充满了黑色幽默的时代。
既然穿越了,萧凡当然要充分的适应这个时代,扮忠臣?太简单了!
一切准备妥当,行刑的锦衣亲军嘿然大喝一声,手中的水火棍高高举起,还未落下,便听萧凡一脸慷慨激昂的悲愤大呼:“你们打吧!狠狠的打!我纵死无怨!陛下,微臣是忠臣。自古武将死沙场,忠臣死社稷,陛下,臣无怨无悔,臣为国立过功,臣为太孙殿下护过驾,臣是忠臣,忠臣呐”
朱允坟闻言感动得热泪盈眶,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下保证:“萧侍读,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忠臣,你放心,今日受点委屈,将来我必倍报于,”
说话算话啊!”
一旁的黄子澄张大了嘴楞楞看着满脸大义凛然的萧凡,嘴唇嗫嚅了几下,按惯例,挨打的时候忠臣都应该不服气的高喊几句忠君报国之类的场面话,可是”萧凡这奸贼嘴太快,该表的忠心都被他表完了,黄子澄想补充几句,但转念一想,连萧凡这等奸贼嘴里都大呼自己是忠臣,若他也跟着瞎起哄,未免把“忠臣”这词儿说得太掉价了”
于是,满腔忠义情怀急待表达出来的黄子澄只好悻悻的闭上了嘴,然后很不屑的瞪着萧凡,冷冷道:“挨打就好好挨,瞎嚷嚷什么?嘴里喊几句就是忠臣了?哼!,小
这时给两人行刑的锦衣亲军水火棍已然落了下来,他们嘴里还暴喝出声:“着实打!”
“噗!”
打在黄子澄身上时,沉闷的击肉声令人胆颤心惊,黄子澄昉目裂眦,死死攥紧了拳头,只闷哼了一声,疼得额头的冷汗立马冒了出来。
再怎么走过场,这毕竟是挨板子,不可能不疼,纵是锦衣亲军手下留情再留情,黄子澄还是疼得咬紧了牙关,浑身直颤抖。
萧凡那头的情形则和谐了许多。
水火棍落下的同时,萧凡犹自表着忠心:“微臣是忠臣!忠臣死社稷,微臣不怕死
“锁!”
同样力道的水火棍落在他的屁股上,行刑者只觉得虎口一麻一股强劲的反震力从萧凡的屁股传到棍上,锦衣亲军的双手都震得没了知觉,两手一松,水火棍哐咖一声落到了地上。
悲壮表忠心的萧凡若无其事的回过头,看了行刑的人一眼,奇道:“怎么了?继续呀。”
锦衣亲军悲愤不已,这人太无耻了!屁股上垫块铁板,一棍子落下去不痛不痒,他还满怀悲壮的高呼口号,演得跟英勇就义的忠臣似的,名声好处都让他一人占了,行刑的人反而还落得个两手发麻,
没办法,继续吧,皇上的圣旨不能不执行,只求赶紧行完刑回去交差。
于是,午门前的广场上,一道中气十足的高呼声悠悠回荡不绝。
“臣是忠臣”。
“锁!”
“留取丹心照汗青!”
“铠!”
“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
“锁!”
口号满怀漏*点,令人心潮澎湃,而且很有节奏感。
黄子澄挨了三记廷权后就受不了了,情不自禁的痛呼出声,分外凄惨。
朱允坟在一旁急得直嚷嚷。不停的道:“你们轻点儿,轻点儿!”
萧凡扭过头对黄子澄放马后炮:“黄先生,早劝你垫块铁板。您就是不听,这下吃苦了吧,”
“滚!奸贼!”黄子澄奄奄一息。
萧凡见他这模样心里有些不落忍了,人家毕竟是自己的老师,能帮就帮一把吧。
“暂停一下!”萧凡叫道。
锦衣亲军立马停住,纷纷看着他,看他还要出什么么蛾子。
萧凡好整以暇的指了指黄子澄,问道:“他还剩几下廷技?。
“大人,他还剩七记。”
“哦萧凡点头,然后趴在地上大手一挥,很大方的道:“黄先生的帐记到我身上,这顿打我请了!”
萧凡说这话时轻松得跟下馆子请客似的,神情豪爽得一塌糊涂。
众人满头黑线:
“不用你假好心!老夫”老夫不领情!”黄子澄咬牙切齿。
朱允坟感动得眼眶泛红:“萧侍读,真义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