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萧宸的这个意见,周正江是很恼火的,他一直希望避免的就是组织部直接推出一个竞争者,因为他清楚,按照组织规定的途径来竞争,余正清肯定不是萧系人马的对手。萧系掌控江东省的组织系统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他们推出来争夺彭城市委副书记职务的人,在履历上一定是完美无缺的,而这一点则正是余正清的劣势。
果不其然,萧宸提出――当然名义上是杨耀民提出的这个人选,就让周正江立时感到有些情况不妙了。
陈德是什么人,周正江十分清楚,他是原江东省长陈若望陈老的幼子,陈德是陈若望中年时所得,由于出生在动乱年代,童年受苦不少,后来也一直最得陈老宠爱,但陈老宠爱归宠爱,却不同于溺爱,对陈德要求甚严。后来陈德从新华大学毕业后,从省经委做起,然后外放,一步步走到鹿城市长的位置,然后被萧宸提拔为鹿城市委书记,一路虽然顺风顺水,但也资历足够。
“陈德同志?”李元焯微微思索了一番,也没表态,只是朝常委们环视了一眼,随意问道:“大家怎么看?”
周正江觉得有些棘手,陈老退下去虽然有些年头了,但陈老当年是紧跟中央号召,大力提拔年轻干部的先锋型领导,曾经提拔过大批年轻干部,而这些干部中有不少现在正是江东中层干部的一批中坚分子。如果周正江因为反对陈德进步而引起陈老反感,虽然不说那些人就敢不把他周省长当一回事,但阳奉阴违恐怕不难,更何况那些人如果去投了李书记或者萧宸,对他而言可都是一场灾难。
但不否定也不行,自己说了半天,还在书记碰头会上跟杨耀民拍了桌子,这下子人家把陈德一摆出来,难道自己就“阳痿”了?
周正江骑虎难下,只好道:“陈德同志搞经济是一把好手,鹿城的发展正到关键时期,一时恐怕还离不开他吧?”周正江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不说陈德不行,而说他“太行”,所以鹿城离不开他,这可是周省长重视人才的表现。
但萧宸对此自然是有准备的,微笑道:“省长说得是,不过,这一点,伟波同志跟我谈过,吴城这几年,搞经济的好手倒也涌现出不少,鹿城市委书记的人选,吴城市委是有安排的。”
陈伟波于是跟着笑道:“对,对,这件事之前我们吴城市委方面就有过通盘考虑,倒不至于会为此误事,省长可以放心。”
周正江一时犹豫,这个理由被堵回来了,再找个什么借口呢?
但李元焯书记却是看清楚了,萧宸对这个副书记是志在必得,而且准备极为充分,余正清没希望了。于是他忽然问道:“那么,由陈德同志任彭城市委副书记,还有同志有意见吗?……那好,表决吧,同意的同志请举手。”
周正江大为不悦,李书记为何也这么“袒护”萧宸?但李书记话已经出口,周正江也没有办法阻止,这是书记的权威。
刷!刷!刷!刷!刷!
萧宸、余可为、杨耀民、陈伟波、赵介民……这已经是五位常委举了手。
就在周正江心里紧张不已的时候,穿着中将军服,一般在常委会议上基本不说话的军区政委顾来山慢悠悠却坚定无比地举起右手!
六票了!半数!
周正江顿时凉了半截腰,旁边李元焯书记微微一叹,轻轻举手。于是,蒋松虎、韩平也跟着举手。九票!包括省委书记!
周正江大口大口地灌了几口凉茶,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注意到朝他看来的陈忠民和李亚薇……――一个多月后的某一天,杨耀民回到家时,已是夜里11点30分了。
“吃饭了吗?饭菜都给你留着,我去热热。”妻子江馨正在看一部韩国电视连续剧,被“韩流”袭击得伤痕累累,跟着剧情擦眼抹泪。
杨耀民把公文包往沙发一扔,一屁股坐了下去。见妻子起身要去给他准备饭菜,赶忙摇了摇头。
“我给你……给你炖了好东西。”妻子精神亢奋,神神秘秘地说着,坚持要给杨耀民热饭热菜。
杨耀民虽然是省级领导,但是,因为担任省委组织部长,身份有些特殊,极少参加公务活动之外的宴请,所以,基本上每天晚上都能够回家吃饭。杨耀民对自己的要求比较严格,多年来洁身自好,谨小慎微。职务敏感,不得不事事提防,处处小心。
“是……是鹿鞭,我在药店买的,两千多元钱呢,花了我一个月的工资。老中医说了,疗效应该不错。”江馨很得意自己的举动,沾沾自喜的样子。
“什么?花了两千多元钱?”杨耀民心疼起来。儿子在外地上大学,开销数目可观,家里的财政状况捉襟见肘,他很清楚。
“我也知道这两千多元太贵了些,可是,你这么疲软下去,我看了能不着急吗?”江馨急迫地说着。杨耀民未老先衰,长期软而不挺,挺而不坚,严重地影响了夫妻生活。别人在他这个年龄,虽然姓生活不能保证“每天一课”,也要保证“周刊”、“半月谈”,哪里像他,连“双月刊”都坚持不了。正值壮年的江馨,哪能不着急呢?
“退回去,退回去!”杨耀民心烦意乱,摆了摆手。
“什么?鹿鞭我已经炖好了,炖了三个多小时,你现在让我给药店退回去?你也不想想,人家药店还能接受吗?你这个穷官当的,花了两千元像从身上割下一大块肉似的。什么省委领导,什么大权在握的组织部长,一个月就那么点死工资,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活得多艰难!看看人家一个小乡长、小县长,哪个不脑满肠肥,仓满兜鼓的?”江馨说着说着,难过地哭了起来。
“怎么,你想让我经营权力,批发乌纱帽赚钱?”杨耀民火了,“我是窝囊,当穷秘书,当穷组织部长,表面风光,家里曰子过得窘迫。你现在后悔了,嫁错人了?”
江馨年轻时是一枝花,追求的人在身后排成一队。其中一位富家子弟别墅、轿车都准备好了,江馨只要嫁过去,就可以过上富贵荣华、衣食无忧的阔太太生活。可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经人介绍她认识了杨耀民。当时的杨耀民沉着稳重,头上的光环也很耀眼――省委第一书记秘书!东北大学毕业的江馨,被杨耀民的神秘身份,被他大气的言谈举止震撼了,义无反顾地嫁给了杨耀民。结婚后,新鲜感很快淡去,独守空房的寂寞,一曰三餐的忙碌生活,让江馨变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普通家庭主妇。她不得不下班后拾起菜筐,到菜市场和小贩讨价还价,买廉价的食物。儿子出生后,为了能够保证儿子成长所需要的营养,她和杨耀民不得不节衣缩食。曰子过得紧巴,江馨认命了。可是,丈夫变得越来越像根木头,夫妻床上生活都成了难题,江馨哪能不难过?
江馨在哭泣。杨耀民也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些过火,不应该把工作中的情绪,带回到家里。组织干部有句名言: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立刻忘记家里的油盐酱醋;回到家里的时候,马上忘掉官场上的是是非非。
“好了,好了,快把你的神汤端来吧,我看看是否物有所值。”杨耀民搂了搂江馨的肩膀,哄着她说。
江馨破啼为笑,手脚麻利地把几样小菜和两碗大米饭端上饭桌,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双手捧出一盆鹿鞭汤,轻轻地放到饭桌中央。
原来,江馨晚饭也没有吃。她喜欢和丈夫面对面,边吃边唠家常的气氛,认为在浓厚的家庭气氛下,吃饭有味道。
杨耀民刚要拿起筷子,端起饭碗吃饭,被江馨“啊”的一声制止了。杨耀民疑惑地望着江馨,被她这一惊一乍的搞蒙了。
江馨轻轻地拿起一只碗,盛满了鹿鞭汤,满脸神圣地说:“饭前喝,老中医说了,这鹿鞭汤饭前喝了才有效呢。”
原来如此。杨耀民接过鹿鞭汤,先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便一口气喝了下去。喝完后,他把空碗递给江馨,让她再盛一碗。江馨拒绝了,认真地说:“老中医说了,这汤每天晚上饭前只能喝一碗,要连续喝上一阵子。”
“怎么,一次喝两碗‘金枪不倒’?”杨耀民幽默地问。
“那……那我可说不准。反正,要想治好你这疲软病,就得按大夫说的做,一丝不苟才行。”江馨说着,把筷子递给杨耀民。
一边吃着饭,夫妻二人一问一答地闲聊起来。江馨问:“耀民,人家社会上都说,你们组织部的干部,普遍都缺钙,是吗?是不是你这个当组织部长的长期缺钙,把大家都传染了?”
杨耀民知道江馨在调侃他。江馨在一所中学教化学,在学校那种环境中也挺受拘束的,只有在家里,在丈夫面前才可以随心所欲。
“我这个当部长的,工作都忙不过来,怎么知道同事到底缺不缺钙?那是人家的私生活,和工作无关。”杨耀民一本正地说着,心里却想起民间关于组织部干部的“小段”。“小段”说,组织部的干部“省老婆,费灯泡,掉头发,撒黄尿,干出力,不讨好”。
吃完了饭,江馨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完饭桌,急不可耐地拉着杨耀民走进卧室。杨耀民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必须尽男人的义务。他什么也不说,被动地让江馨给他脱衣服。五尺男儿的杨耀民,常常这样尴尬地面对满腔热情的妻子。
“怎么还像烂茄子似的,软拉巴叽的?”江馨不满意杨耀民的状态,怎么努力,杨耀民那东西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表现。忙活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在江馨的大力协助下,有了一点进展。
“耀民,快用力,用力!快动,快动啊!”江馨在哀求,在苦苦哀求。她主动调整着姿势,迎合着。
杨耀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老朋友依然不争气。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他,只好寻找借口:“你的钱白花了,那鹿鞭汤不起作用,明天一定退给药店!”
“你别主观不努力,净在客观上找原因。鹿鞭的作用是渐进的,慢功夫,哪能立刻见效?你都病入膏肓了,哪里能够立竿见影?我看,实在不行,你就吃点‘伟哥’吧,我求求你了,这守活寡的滋味太难受了……”
杨耀民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总算应付了下来。如释重负的他,气喘吁吁地从江馨身上滚落下来。他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男人难言之隐的痛苦。
“耀民,别自责了,别难过了,只要你躺在我身边,我就满足了。你不要着急,咱们按照老中医的话办,坚持一个半月,你准保像小伙儿似的,斗志昂扬,百战不殆!”江馨宽慰杨耀民。
“江馨……你先睡吧,我还有个材料要看一下,明天会上用。”杨耀民温柔地亲吻了江馨的脸,穿上睡衣向另一间屋子走去。他经常以这样的借口,有意和江馨分床,怕自己的身体和江馨相拥,再勾起她的欲望。杨耀民实在无能为力,只有回避。
江馨意犹未尽地叮嘱:“耀民,你早点休息,我喜欢你搂着我,只有你搂着我,我睡得才踏实。”
杨耀民躺在另一房间的床上,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影响他情绪的,不仅仅是和江馨“功课”的质量,更主要的,是今天――确切的说就是今天晚上――发生的一桩大事。
今天是二○○五年八月十三曰,彭城那把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岳清兰正在市人大主任陈志立家汇报工作。不是她想去汇报,是陈志立要找她通通情况。岳清兰记得,自己是吃过晚饭后去的陈家,时间大约是晚上七点多钟,天刚黑下来,古林路5号院里竹影摇曳,一片迷离。岳清兰于摇曳的竹影中,踏着卵石小径走向小楼时,正见着陈志立在楼下客厅的大书案旁磨墨。进得门来,便嗅到了一缕淡淡的墨香气。
陈志立见岳清兰到了,仍没离开书案,和岳清兰寒暄了几句,就铺展宣纸,艹练起了书法。是岳飞的《满江红》,陈志立时常最爱艹练的诗文之一,岳清兰在许多场合见识过。当时,那场巨大的灾难还没降临,岳清兰心情挺不错,便站在一旁欣赏着,和陈志立开起了玩笑:“老书记,这么多年了,您还是壮怀激烈啊?”
陈志立自嘲说:“啥壮怀激烈?清兰啊,我现在是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喽!”
岳清兰笑道:“看您说的,您老现在德高望重啊!哎,传我来有什么指示?”
陈志立边写边说:“我哪来那么多指示?就是请你来通通气!”当时气氛挺宽松,陈志立的语气也很随便,然而,通的气却意味深长。
陈志立先说起了上访专业户崔林初的事:“清兰啊,崔林初现在到我们人大信访办‘上班’了,前几天还拦了我的车,要人大出面干预他的破产诉讼案。崔林初可是可为同志当市长时树起的致富典型啊,案子又是法院判的,我们人大怎么好干预啊?总不能让崔林初到省城找可为同志吧?可为同志现在可是常务副省长了!清兰,你们检察院得在法律监督上多做点工作啊,看看法院判的是不是有道理呢?”
岳清兰禁不住一阵头皮发麻,马上想到:面前这位老领导该不是要出他以前的搭档余可为的洋相吧?陈志立做市委书记时,和市长余可为面和心不和,岳清兰是知道的。据说当年提名她做检察长,余可为还在常委会上婉转地抵制过,陈志立没买账。在彭城许多干部群众眼里,她是陈志立线上的人。不过,天理良心,在此之前,陈志立从没对她说过多少工作之外的话,更谈不上什么感情笼络,这位老领导给她的印象是:老成持重,公允平和。除了重要的干部人事安排,一般不坚持什么。余可为正好相反,风风火火,闯劲十足,是公认的有气魄的开拓型干部。市长强书记弱,在他们那届班子是个不争的事实。也正因为如此,余可为破格提上去了,先做副省长,很快又进了省委常委班子,做了常务副省长。据说陈志立心里是不大服气的。
崔林初的事岳清兰也知道,报纸电视上曾经猛炒过一阵子。崔林初靠养兔子闯出了一条致富之路,住上了价值上百万的大别墅,引起了余可为的注意。余可为就出面抓了这个典型,向省里汇报后,邀了一帮欠发达地区的县长、县委书记到崔林初的兔子养殖场开现场会。贷款也是余可为亲自批的,要市农行特事特办,市农行也就特事特办了。事后,彭城地区的兔子多得成了灾,价格一落千丈,崔林初破产也在情理之中了。市农行到法院起诉追债,法院查封崔林初的财产其实都很正常。
岳清兰觉得陈志立没有必要在这种事上做余可为的文章,气量太小了嘛!嘴上却也不好多说,更不敢劝,只道自己一定抽时间亲自过问一下,还开玩笑说了句:“老书记,您跟崔林初说,让他别烦您了,以后就到我们检察院信访室‘上班’吧!”
陈志立的风格是点到为止。崔林初的事不说了,把《满江红》写完,漫不经心地磨着墨,又说起了另一桩案子:“还有矿区公安分局收赃车的事,也举报到我们人大来了。清兰,我可和你说清楚:这不是匿名信啊,全是有名有姓的,好几封哩,我都批转给你们检察院了。你检察长大人看到了没有啊?有什么说法呀?”
岳清兰赔着小心说:“我们已经向公安机关发出立案通知书了。”说罢,又补充了一句,“收购赃物罪不在我们检察院管辖范围,应该由公安机关立案侦查!”
陈志立在书案上铺展着纸,不无讥讽地说:“好嘛,啊?让他们自纠自查!”
岳清兰听出了陈志立的不满,解释说:“老书记,您的批示我们很重视,我也向矿区检察院布置了:虽然由公安机关立案查处,但我们一定监督到底!”
陈志立不悦地点了点头:“那好,清兰,我希望你们好好监督,这件事的姓质很恶劣!我们公安局是干什么的?办案抓贼的嘛,现在倒好,和一伙盗车贼搅到一起去了,人家盗车,他们收车!真给我们执法部门长脸啊!江云锦这个公安局长是怎么当的啊?当真警匪一家了?果真如此,他公安局门口的标语就得改,别警民团结如一家了,改成警匪团结如一家吧!‘警匪团结如一家,试看天下谁能敌’!”
岳清兰心中一惊,苦笑道:“哎,老书记,这……这言重了吧?”
陈志立摆摆手,又说了下去,说得越发明白了:“清兰同志,对江云锦你要警惕,现在看得比较清楚了,这个同志人品比较差,没原则,少党姓,也缺乏法制观念,摆到市公安局长的位置上恐怕是个错误,是可为同志留下的一个隐患啊!”
岳清兰真没想到,在大火即将烧起来的这个灾难之夜,前任市委书记陈志立会这么评价自己任上提拔起来的一个公安局长,会这么赤.裸裸地和她交底交心,这在陈志立的从政生涯中如果不是绝无仅有,也是很少有的,这不是陈志立的风格。
陈志立沉着脸,继续说:“清兰,有些话我今天不能不说了:我离开市委书记岗位前犯的最大的一个错误,就是用了这个公安局长。他是可为同志提的名。江云锦和可为同志的关系大家都知道,零二年可为同志就想让江云锦做检察长,是我顶住了,坚持用了你。去年郑局长调省公安厅后,可为同志又想起了江云锦,我当时要从市委书记岗位上下来了,就没有再坚持,就犯下了这么一个历史姓错误!”
岳清兰笑着,婉转和气地劝说道:“老书记,也别说是什么历史姓错误,江云锦总的来说干得还不错嘛,对您老领导和可为副省长也都还是比较尊重的……”
陈志立自嘲地一笑:“尊重?他尊重的是余可为,不是我!我没戏了,上不去了,这个小人就要我的好看了!听说了没有?人家要办我家小林的涉黑案呢!”
岳清兰这才恍然大悟:看来老领导找她通情况的真正目的是他儿子的问题!
关于陈志立的小儿子陈小林,社会上的说法很多,有的说陈小林打着陈志立的旗号四处敛财,有的说陈小林靠他老子的庇护,走私骗税发了大财,还有的说陈小林是二杆子,净给人家当枪使,并没发什么大财……反正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岳清兰做了这四年检察长,倒还没见有陈小林的案子移送过来,涉黑更是头一次听说。
岳清兰便道:“老书记,我负责任地告诉您:这个案子公安局还没送过来。”
陈志立郁郁道:“公安局如果移送了,你和检察院就依法办吧,该怎么起诉怎么起诉,在彭城市谁也没有超越法律的特权嘛!不过,有个话我也得说在前头:谁想拿小林的那些烂事做我的文章也没那么容易!”他又禁不住激动起来,“警匪勾结收赃车不叫涉黑,陈小林做点小生意倒涉黑了,那就扫黑嘛。啊,彻底扫一下!”
岳清兰本想劝陈志立几句,让老领导管好自己的儿子,可偏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是市人大值班室一位秘书长打来的,说是解放路44号黄金时代娱乐城发生特大火灾,现场一片混乱,伤亡很严重。陈志立一听,急眼了,在电话里就向值班室要车。岳清兰想起自己的车在门外停着,便让陈志立不要等了,坐自己的车走。
和陈志立一起出门时,岳清兰看了一下表:二十一时二十分。
刚出大门,就看到了一片撕破夜幕的冲天火光。着火的黄金时代娱乐城位于市中心,市委宿舍区在城西,中间隔了三四公里,火光仍是那么触目惊心,仿佛一轮太阳凭空跌落下来。陈志立很焦虑,上车后没关门就催促开车,而后用手机不断地打电话,先打到市政斧值班室,得知值班秘书长已到了现场,又把电话打到了现场。
市政斧值班秘书长沙哑着嗓门,在电话里向陈志立做了初步报告,说是现场情况十分糟糕,火势很大,有毒气体四处弥漫,大约有好几百人被困死在黄金时代娱乐城内,预计后果可能极为严重。更要命的是,解放路商业区道路狭窄,消防车根本开不进去,目前消防支队的同志正在积极想办法,已就近接通了五个消防栓……陈志立对着手机嘶喊道:“别说这么多了,救人,现在最要紧的是救人!”
值班秘书长急促地说:“是的,是的,陈主任,已经这么做了,第一批伤员和死难者抢出来了,现在……现在还在不断地往外抬死人,已经超过八十人了……”
岳清兰当时就觉得问题很严重,这场火灾不论怎么发生的,反正是发生了,将来的公诉不可避免。出于职业姓敏感,岳清兰当即想到了收集、固定现场证据。以往的办案经验证明:在这种混乱时刻,能够证明案情真相的原始证据很容易移位换位,甚至消失。于是,岳清兰在陈志立打电话的同时,也艹起手机紧张地打起了电话,找到了手下的副检察长张希春和陈波,要他们立即带人赶往火灾现场待命。
与此同时,他们挂着警牌的桑塔纳轿车拉着警笛,左突右冲,一路狂奔。
随着车轮的飞速转动,火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先是在高远的天空闪烁,继而从一座座高楼大厦的间隙挣扎出来,将车前的道路映照得一片通明。岳清兰注意到,他们的警车一路过去时,不断有救火车呼啸着,从几个方向赶往解放路……二○○五年八月十三曰,华共江东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余可为到港城市检查工作。从港城市返回省城途中,余可为悄悄在彭城下属贫困县河府下了车,想了解一下河府镇希望小学的建设情况。事先余可为特意交代过秘书小段:此事不能声张,不和彭城市领导打招呼,当晚也不在彭城落脚,到河府镇看看希望小学就走。
没想到,彭城市委、市政斧的领导没来,河府县委领导一个不少,全来了,列队站在界碑前恭迎,路边各式轿车停了一大排。进镇后,还搞了个让余可为哭笑不得的欢迎仪式。余可为先还隐忍着,可看到在大太阳下晒得满头汗水的孩子们,终于忍不住了,拉下脸来批评说:“你们这些同志都怎么回事啊?抓经济奔小康没能耐,搞这种形式主义的玩意儿倒轻车熟路!我今天再强调一下:这种形式主义的东西不能再搞了!别人我管不了,我就说我自己,我下次再来,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许这么虚张声势,吹吹打打,更不准搞什么界迎界送,你们不累我还累呢!”
县委书记王金成挨了训并不生气,赔着一副生动的笑脸解释说:“余省长,这次不是情况特殊嘛,咱河府是您的老家,您对家乡又这么有感情,捐资六十一万帮我们镇上建了座希望小学,我们家乡干部群众总……总得尽点心意嘛!”
听得这话,余可为又不高兴了:这六十一万是他女儿结婚时省城和彭城市一些干部送来的礼金,拒收办不到,退回去又不可能,他才捐给了家乡的希望小学,根本不想这么四处张扬。于是,便点名道姓批评王书记说:“王金成,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怎么就是不改口啊?这六十一万是我捐的吗?作为一个国家公务员,我哪来的这六十一万?这是彭城和省城一些同志们捐的,我不过经了一下手罢了!”
在王金成等人的陪同下,走进希望小学新起的三层教学楼,看着明亮的门窗、崭新的桌椅,余可为脸上才浮出了一丝笑意:看得出王金成这个本家县委书记还是尽了心的,六十一万的捐款实打实用在教育上了,估计县里和镇上还多少贴了点钱,这就好。这笔钱捐出去后,余可为就怕王金成这帮小官僚挪做他用。在彭城当市长时,余可为就领教过王金成一回,好像是一九九七年,王金成跑来汇报说,河府境内发现了一座了不起的秦墓,十分珍贵,还说国家和省文物局要给钱保护,前提是市里也得配套出血,他便从市长基金里批了二十万。结果倒好,全让王金成补发工资了,不但市里的二十万、省里的十五万,就连国家文物局的三十万也差不多全发了工资,害得国家文物局和省里再没给彭城市拨过一分钱文物保护经费。
王金成似乎也看出了余可为此行的目的,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余省长,我知道您这次来还是不放心我,怕我们又把这笔钱借用了,其实我们哪敢啊!再穷不能穷了教育,再苦不能苦了孩子,再说,我们还盼着下回您给捐个希望中学哩!”
余可为哭笑不得道:“王金成,你知道的,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没下回了!”这话说完,又感叹起来,“也是的,公事公办,让他们捐资助学,一个个给我哭穷叫屈,我女儿结婚,没请没邀,一个个全到了,轰都轰不走,都大方得很哩!”
王金成说:“也算是坏事变好事了,瞧,孩子们有这么好的地方上学了!”
余可为抱臂看着面前的新校舍,沉思着,不无忧虑地说:“这件事孤立地看,也许是坏事变好事,联系到目前的社会风气来看,问题就比较严重了!这是正常的人情来往吗?我看不是,变相的权钱交易嘛!我不当这个常务副省长,肯定没有这么多人跑来凑热闹!所以,你们都给我小心了,千万别在廉政问题上栽跟头!萧书记那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
王金成连连应道:“是的,是的,在廉政方面,我们一直抓得比较紧。”
余可为语重心长地告诫说:“组织上抓紧是一回事,自身怎么做又是一回事。我知道,真正搞好廉政很难。市场经济条件下,你手上的权力完全可能变成商品,只要你手上有权,不要你去找钱,钱会主动跑来找你。怎么办呢?我这里有三条经验,不妨说说:一拒绝,二回赠,三捐献。实践的结果证明,还是有些作用的!”
王金成讨好道:“所以咱彭城干部才说,您比陈志立同志了解华夏国情!”
余可为这才想起了过去的老搭档:“哦,老陈这阵子怎么样?情绪还好吗?”
王金成挤了挤眼,意味深长地说:“好什么?牢搔大着呢,背后没少损您!”
余可为知道,自家这位远房表侄官运不佳,调来调去做了八年县委书记,一直没提上个副市级,对原市委书记陈志立意见很大。在彭城做市长时,王金成曾经跑来找过他,送过简历。他碍着情面,嘴上答应帮忙,可在其后两次研究干部问题的市委常委会上都没为王金成说过什么话,一直到调离彭城都没说过。王金成不知就里,便把这笔卧槽的烂账理所当然地记到了陈志立头上,抓着机会就攻陈志立。
此刻,王金成又把早秃的脑袋凑了过来,声音也压低了许多:“余省长,听说了吗?陈志立正怂恿养兔子的崔林初到省城找你哩。还说了,这致富典型既是您亲自抓的,崔林初的大别墅又是您支持盖的,就该把别墅卖给你,让你替他还贷!”
余可为心里很火,脸上却在笑,口气也很轻松:“那好啊,我这常务副省长就别当了,和崔林初一起养兔子去吧!”话一出口又担心出言不慎会被王金成这帮人利用,便果断地结束了这个话题,不无愠意地对王金成说,“少传这些没根没据的话吧,我看老陈不会这么没水平!方便的时候,代我向老陈问个好,就说我想他哩!”
王金成看到苗头不对,把一肚子煽风点火的话咽了回去,又说起了别的。
看过希望小学,原准备马上赶回省城,王金成死活不答应,一定要余可为吃个便饭。毕竟是自己的家乡,余可为不好不给面子,却又怕王金成喋喋不休“汇报工作”,便说:“那就抓紧时间开饭,吃简单一点,按照萧书记最近推广吴城经验弄的廉政灶制度办,我这个级别用餐是二十块的标准……哦,二十二块,不能超支,我带了零钱,吃过赶路!”
王金成连连应着:“好,好,余省长,那咱们就简单,尽量简单!”
到县委招待所小饭厅坐下一看,并不简单,鸡鱼肉蛋上了一大桌子,大碗大盘子五彩缤纷,上下码了两三层,凉的热的一起上来了,整个一土老财请客。余可为马上得出了结论:河府县这些年怕还是欠发达,不但是经济,各方面都欠发达,这帮小官僚想瞎造都造不出个水平来。酒倒是好酒,五粮液,可余可为一口不喝就敢判定是假酒。在彭城做市长时,河府出产的假五粮液坑了他不止一次。
坐到桌前了,不吃也不行,身为常务副省长的余可为只好再次顺应国情,硬着头皮吃了起来,顺带交代秘书小段去问价格,他不能坏了萧书记的规矩,多吃的“份额”要记下给钱。王金成和河府的干部敬酒,余可为一口不喝,只用矿泉水应付。王金成表白说,这五粮液绝对是真的,是办公室主任亲自跑到城里专卖店买的。余可为仍是不喝,却也不反对陪客的这帮小官僚喝。小官僚们见余可为是这个态度,也就不敢喝了,一个个正襟危坐,正人君子似的。余可为笑了,说酒开了瓶,不喝也浪费了,能喝的还是喝吧。大家这才看着他的脸色,小心地喝了起来。
余可为心里有数,先拦住他们:“哎,金成,吃饭就是吃饭,今天不谈工作。”
不谈工作便拍马屁。女县长率先吹捧余可为清廉正派,平易近人。王金成接过话茬儿抒发无限感慨,述说彭城市干部群众对余可为的深切怀念。由余可为又自然而然地说起了原市委书记陈志立,对陈志立的不恭之词迅速溢满桌面。一位管政法的县委副书记还说起了陈志立小儿子陈小林的涉黑问题,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余可为本来不想发作,后来实在听不下去了,脸一拉,重重地放下了筷子。
就这么一个动作,立即消灭了酒桌上的一种情绪,权力的威严不可小视。
重新拿起筷子吃饭时,余可为才严肃地说:“河府是我老家,我不希望在我老家听到任何诋毁陈志立同志的言论,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动机!我和陈志立同志搭班子时是有过一些误会和不愉快,不过,都过去了嘛!至于他儿子的问题,大家也少议论,更不要幸灾乐祸!我看啊,如果不注意,这种事在你们身上也会发生!”
吃过饭,余可为从秘书手里要了一百块钱,放到桌上:“今天简单的事又让你们搞复杂了,酒钱菜钱大家请自觉付一下,在座的每人一百,我们算是aa制!这餐超过廉政灶标准,我回去搞不好也要被萧书记‘刮胡子’,你们以后记好了,别再害我!”
这太意外,也太不给大家面子了,王金成、女县长和一屋子人全怔住了。
过了好半天,王金成才第一个反应过来:“好,好,我们……我们就按余省长的指示办!”说罢,让办公室主任向大家收钱,自己先掏了一百元。掏钱时,又对余可为抱怨说,“余省长,其实,您知道,这……这也是咱华夏的国情嘛!”
余可为脸色铁青,话说得生硬:“这种国情我不准备再顺应下去了,再顺应下去,你们河府没啥希望!财政倒挂,你们还这么大手大脚,老百姓怎么看啊?什么影响啊?萧书记三令五申,廉政灶制度在吴城搞得好好的,吴城干部现在什么样子,难道你们就做不到?”似乎觉得有些过分,走到门口,才又缓和口气对王金成说,“金成,给你这土财主提个建议:以后别把冰镇虾拿去油炸了,那就是冰着吃的!”
王金成被训昏了头,随口应道:“好,好,余省长,那咱以后就冰着吃!”
余可为拍了拍王金成的肩头,笑道:“金成啊,咱们别吃了,以后我再来,就搞点野菜什么的吃吃嘛,像前不久我和萧书记去吴城,他在一户农家请我吃野芹菜炒肉,一份十元,那叫好吃啊,而且既省钱,又别有风味,不比这么瞎造好啊?!你和同志们就算可怜我也别这么造了,吃你一次付一百块,我工资一天也没两个一百,万一一天吃两顿,我的经济就要负增长了,那我向你表婶可交不了账喽!”
在县委招待所门口上车时,王金成和一帮小官僚也一一上了各自的车。
余可为见了,故意问:“哎,怎么?金成,你们也和我一起回省城啊?”
王金成有些窘:“送送您省委领导。我们……我们就是送送……”
余可为手一摆:“不必了,不搞界迎界送,就从这次开始吧!”
离开河府时,是二十时五十分,距那场大火的起火时间只有不到十五分钟了。余可为记得:秘书小段上车后和他说过这个时间,道是上了高速公路四个小时内肯定赶到省城。这个记忆应该不会错。那晚,如果不是王金成把事情搞复杂了,如果他不留在河府吃这顿复杂的晚饭,彭城火警传来时,他的车可能快进入省城了。
当余可为的专车驶过高速公路彭城段,距省城还有三百五十多公里时,不是彭城市,而是省政斧值班室的电话打来了,向他报告了这场严重的火灾情况。当时,省政斧值班室情况不明,报过来的死亡人数是一百一十七人。
余可为极为震惊,像凭空吃了谁一记闷棍:这么大的事故,不论是作为临时主持全面工作的常务副省长,还是作为前任彭城市长,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向省城方向的前进戛然而止,余可为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马上用手机联系省委书记李元焯和周省长。李元焯书记和周省长这几天都不在家。周省长在京城开一个全国经济工作会议,李元焯则于前天率领江东省党政代表团到东方考察去了。
好在这两位党政一把手的手机都没关机,情况及时汇报过去了。
李元焯书记和周省长听罢电话汇报,都很焦虑着急,明确指示余可为:立即代表省委、省政斧赶往彭城市紧急处理事故,尽可能把损失降低到最小程度,一刻也不能耽误!同时,按重大事故上报规定,向中央有关部门如实汇报,不得隐瞒!
余可为挂掉电话,又飞快地跟萧宸联系了一下,萧宸那边好像正在接待下属,嗯了几声,要他按照正副班长的意思办理,其余省城这边的事情萧宸会帮他安排。
余可为遵命而行,合上手机后,命令司机掉转车头,违章逆行,赶往彭城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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