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聚散无常四千

第116章 聚散无常(四千)

第二天一早,天未大亮,别院周围的晨雾尚未散去之时,便有三道人影立在林中,依依话别。

其中一位容貌俊朗的青年人似是颇为慨叹般言道。

“晁兄何必如此匆忙?此处离我银杏山亦是不远,不如再盘桓几日,待养好伤势再走不迟?”

立在面前的巨汉哈哈一笑。

“这点伤算个甚么?再说某家散漫惯了,待在一处反不快活。”

说到此处他深提了一口晨间凉气,缓缓吐了出来,望着眼前二人言道。

“而且此间事了,某家也算找了机缘,经了磨砺,如今修为圆满,也是该找个地方,一举冲上筑基了。”

另一个面色稍显稚嫩的少年面露不忍,拱手言道。

“晁大哥筑基得成之时,恐小弟无缘一见,权且在此,为晁大哥贺。”

“哈哈哈……好说好说!”晁达大笑几声,拍了拍汪冲的肩膀,温言道:“山门不比江湖,看似规矩些,却也有另一番险恶在内,汪兄弟多加小心,时时谨慎。”

“晁大哥放心,小弟理会的。”汪冲眼圈发红,躬身一拜。

其实此时晁达即使不说,立在旁边的林啸也能感觉得到,眼前这巨汉的气息、修为,已与当日仙府初见时,不可同日而语了。

那种高远深邃,玄妙至极的灵觉感应,非是一言两语可以描述,就好像两者虽近在咫尺,相视而立,却隔了一条如有实质的鸿沟一般。

至于那天主殿广场之上,自己坠入传送法阵之后发生的事情,林啸也从晁达和汪冲口中,了解到了些许经过。

只能说眼前这巨汉造化了得,福缘深厚,用他的话说,其实和那石兽相斗,胜算不过三成而已。

就这三成,也还是大阵受损,导致石兽实力大减的缘故。

不然,这正经的大阵阵守,又怎会只有炼气往上,堪堪筑基的实力?

不过饶是如此,那场撕斗也差点让晁达的一条命,直接送在此间。

最后也多亏了整座仙府大阵不堪重负,无力镇压铺天盖地的灵气光焰,这才让那石兽葬身其中,分崩离析。

听着晁达的话语,林啸心知无法再劝,便转言问道:“不知晁兄筑基以后有何打算?”

晁达将头一摇,洒脱道:“该会离了独风国四下闯闯吧,到底去哪,某家暂未想好,总归是落脚在哪,哪便是家,总归是用这双拳头,会会天下英雄,且随缘吧。”

林啸点头一笑,信手从身旁树上折了一根青枝,递了过去。

“常言折柳赠别,眼下寻不见柳条,便用此物相代,愿晁兄此去平安,一路顺风!”

晁达哈哈一笑,接了青枝,抱拳言道。“两位保重,某家去也!”

“保重!”

林啸二人抱拳一声。

便见晁达望着二人稍稍颌首,转身便走,行不多远,纵身而起,一声长啸,撞破了林间薄雾,几个起落间,不见了身形。

望着晁达消失的方向,林啸心中一叹,要说仙门中人,聚散无常,本就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可唯有亲身经历,才不禁自问,经此一别,再会何期?

就在两人静立当场,默默无言之时,别院方向,一艘风舸在透明的薄雾中缓缓升起,逸散开来的罡风将雾气扫向四周,似乎想要吹散这淡淡的离别之意。

林啸转头望了一眼,下意识言道。“汪师兄也是时候该走了。”

汪冲的眼神有些闪躲,似乎不太敢直视眼前人的目光,有些磕磕绊绊地说道:“是,是该走了,听说此处别院还能留下一段时间,山门,山门中应该还有弟子来此处探查一番。”

林啸展颜一笑。“汪师兄可还会来么?”

“不,恐怕不会了……”汪冲说了半句,忽然狠狠咬了下牙关,望着林啸一揖及地,声音沙哑道:“自打和林兄相识以来,林兄便待我不薄,可我几次三番,在林兄遭遇责难时,作壁上观,未伸援手,如此行径实在有愧为友,今至临别,只盼林兄宽宥则个,往后,实在无颜相见。”

汪冲说完又拜了一拜,刚想转身离去,却被林啸一把拽住了。

待回头,却发现对方面上带笑,不见一丝嗔怪,便如当日第一次遇见时,一般模样。

林啸看着眼前少年轻声道。

“虽然叫你一声师兄,可要论年齿,你却比我小上许多,要论之前种种,无论传功使如何跟你分说人心,终究不是对我林啸而来,而是为了你这最痛爱的弟子。”

“林兄……”

林啸摇了摇头,止了他的言语,又道。

“无论传功使项师叔,还是紫云峰主孟前辈,都是胸怀坦荡,高情远致的仙门真人,更是难得的名师,对你,则爱护有加,恨不能带在身边,时时教导。”

“可有句话说得好,‘听得神仙术,学成自己身’,到底如何,最后还是要问自己的本心。”

“此时此刻,我的心里知道,汪师兄这个朋友,我林啸是认的,这也就够了。”

汪冲听着心潮起伏,话音哽咽。“我……”

林啸在他肩上重重按了一下。“行了,莫做如此姿态,待回到山门,好好养伤,说不得下个月的安武仙会上,你我就又见面了呢!”

“林兄也要去参加仙会么?!”汪冲终究少年心性,听到这话,面上登时一喜,提了袖子使劲擦了两下眼睛。

林啸点头答道:“本来倪主事述职,该回寒溪山总堂,但今年不是外门首脑都前往安武城么,我便随他一起走一趟。”

“那太好了!若是这样,到时我在安武等着林兄就是!”汪冲兴奋言道。

林啸笑道。“等你养好了伤再说吧,不然传功使是决然不会让你下山的。”

说着又往别院方向一指,“走吧,眼看就要出发,你若去晚了可不好看。”

“好好,对了,林兄当真要去安武仙会?”

“当然要去,此事我诓你作甚。”

“……”

两人一边说着,便往别院方向行去。

可没过多久,远处一根烧焦了的枯树之后,一道人影缓缓转出。

正是眯着“一字眼”的娄宣,望着其中一人的背影,稍稍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

日上三竿,雾霭散尽。

寒溪山的风舸就在一众躬身行礼与恭送声中,缓缓上升,破开罡风,在天空中留下一道清浅流痕,消失在了苍山尽处。

直到此时,林啸方才发觉,原来当日从仙府中生还出来的内堂弟子,还有那名不知所踪的伊商,也不知他是如何逃过此劫。

待送走了内堂众人,这戳在原地的外门一干大小司员,才算彻底松了口气。

就是林啸都生出了一种终于告一段落的解脱之感——从打第一天起,就想早早离开此处的自己,怎么就跑到仙府大阵中走了一圈,差点就把命都搭在里面呢?

“果然,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啊……”

林啸心中感慨一句,那目光尚未从风舸消失的地方收回。

就在此时,余光中一道身影闪了进来。

“说句放肆话,这几尊大神,可算是走了,要说我在外门几十年,都没像这几天一般累过……”

来人正是倪敬。

林啸闻言一笑,却赞道:“累不累且不说,师兄能谋善策的本事,这几位山门前辈可都是看在眼里的,说不得,回到山门便是一番褒奖。”

倪敬听着哈哈一笑,摆了下手道:“师弟谬赞,到我这位置上,外门中便是进无可进,说白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好,哪会指望着一点功劳?这次是实在躲不过了,咬了牙也要上,不然,我还真希望这五峰山大阵,换个别处出世才好!”

两人说到此处,相视而笑。

又听倪敬转言道。

“对了,昨日传功使找到我这,说是领了紫云峰主的法旨,点名要你随我一起前往安武仙会,可有此事?”

林啸知道这事瞒不得人,更何况还是要一路同行之人,不过其中内情是绝不可言,于是点了点头。

“的确有此事,不过两位峰主却没细说,估计是念我搏命一场,要山门有司借着外门述职之便,给些恩赏吧?”

谁知倪敬望了林啸一眼,摇头一笑。

“师弟要这么想,可就差了,若说寻常恩赏,何必要去安武?若师兄我所料不差,估计是师弟你此番功劳不小,待到两位峰主回到寒溪山,便会重理师弟被消去谱籍,革除山门之事,重新将你召回吧?”

林啸闻言一惊,登时一句。“可别!身在外门,方知外门的好,要我再回寒溪山,想都别想!”

倪敬提了二指苦笑着点了林啸两下。“师弟你啊,当真惰得厉害,怎么当日我就没看清,你是这性子呢……”

林啸打个哈哈,没再多言,不过倪敬的话,倒是给他提了个醒。

心说“蕴灵白芽”的事情且不提,可别论功行赏之后,真打算把自己重新召回山门,那里外里,忙活一场,又把自己折腾回去,乐子可就大了。

就在林啸微微出神之际,倪敬又道。

“对了,既然师弟与我同行,便先和你打个招呼,胤州外门除了几个书佐杂使随行之外,汤池郡的解彬解执事也要一起同行。”

说话间,稍稍压低了声音道。

“也不怕让师弟知道,这解执事虽叫执事,却常年是个副职,正想趁此机会,看看能不能活动一番,寻个正缺补上,此事师弟你心中有数即可。”

林啸点了下头。“师兄放心,这事我自然省得,断不会说破就是了。”

“好,和师弟说话,确实痛快。”倪敬闻言大笑道。

这边两人正聊着,便听一道人声,从后面传来。

“在下正寻两位,如今山门众人已走,我等是不是也可以返回胤州总堂了?”

听到娄宣的话音,那倪敬登时面色不虞,却也不好发作,只能回身抱拳一礼,稍有不满道。

“见过司主,非是在下遇事推脱,不予配合,实在是几日下来,着实忙了一场,我这边又是带人配合两位峰主灭火,又是前后兼顾着州内其他事宜,这人刚走,便停都不停,又要上路么?”

说话间又指着林啸,继续道。

“且不说别的,就是我这师弟,哪怕司主要问罪于他,也莫忘了,他可是刚从五峰山下捡了条命回来,于我山门而言,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哪怕让他歇上一歇也好,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不与活路?”

林啸眼见这话要是再聊下去,便要撕破脸了,于是扯住了倪敬,笑道。

“师兄息怒,莫要动气,为了师弟我的这点勾当,实是不值,既然司主要走,那便走吧,正好就此了结此事,以后彻底安静。”

那娄宣眯眼一笑,也说道:“执事言之有理,正是以后彻底安静。”

倪敬则冷冷看了这位罪命司主一眼,轻“哼”一声,拂袖而去,却没再说什么。

于是这三人便先行离开,返回了胤州总堂。

当然,这一路上,倪敬和娄宣自是半句话都没有,而林啸也实在懒于应付这场面活计。

即便如此,这三人也都心中清楚,这后面等着的,可是一桩四十余口的人命官司,想善了,怕是也难。

…………

另一边,重云之上,风舸船头,两道身影负手而立,撑开禁制,正进行着另一场对话。

就见孟玉矶眉头微皱,望着下方茫茫云海,沉声说道。

“如此一遭,六个进去,却只回来三个,不知又该如何向掌门师兄交代,而那几名弟子的亲族,惊闻噩耗,不知又是怎样一副惨剧。”

说到此处,这金丹高人轻声一叹。

上官笑闻言说道:“大道艰难,吾辈岂能事事平安?师兄却想得多了。”

孟玉矶摇了下头,没再提及此事,转言道。

“师弟缘何找那林啸,参与到‘蕴灵白芽’一事?”

上官笑神秘一笑。“所谓闲子,若提前说破,反而不灵,此事师兄就当不曾听闻便好。”

孟玉矶不置可否,将目光投向远方,云和天的交界之处。

“此子只有炼气三重,却能从仙府生还,恐怕多有秘辛,而且藏得颇深……”

上官笑闻言却笑了。“这不正应了他心思缜密,颇有手段么?而且要说秘密,仙门中人,哪个身上没点儿秘密?真正没有秘密的,怕是早在筑基之前,便都死绝了吧。”

说到此处一停,像是安慰着自家师兄一般,继续道。

“师兄放心,此子有能力,有手段,肯为山门出力,心中却还悬着条底线,这,便够了。”

孟玉矶轻“嗯”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说道。

“师弟还记得《剑经》上面,对‘清秋剑’的判词么?”

“怎会不记得,当年我可是没少翻师兄的杂书。”

上官笑放开了些许禁制,让高天罡风,将长发向后吹去,一张眉目疏狂的脸庞,却在此时,被朝阳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剑经》有载,昔成康九剑,‘清秋’第八、‘风雨’第九,随国祚起伏七百载,历十四帝,最终遗散尘寰,不知所踪。”

“有判词曰:风雨楼中听风雨,清秋剑下斩清秋。武皇宫阙应该在,游人不解离人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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