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的诸伏高明那蓝色的上挑凤眼,不知怎的池田遥就已经相信了他的话,似乎这名青年本身有着令人信服的力量,又或者是因为那莫名的血脉羁绊。
但与此同时,池田遥的内心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如果诸伏高明说的是真的话,一直以来对她那么好的爸爸妈妈其实并不是她的亲生父母?
而她现在突然多出了两个哥哥,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面前的诸伏高明和自己认识的那个诸伏景光,竟然都是自己的哥哥?
池田遥这样想着的时候,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拿起了诸伏高明递过来的文件材料,动作僵硬而缓慢地翻阅了起来。然而,这两份简简单单的文件,以池田遥的观察力和记忆力竟然看了很久。
在文件的时候,池田遥一言不发,似乎在发呆,又似乎在思考。
这时候,诸伏高明和萩原研二却都没有催促池田遥的意思,而是静静地等着她把手里的文件都读完。他们都知道,池田遥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件事情。
半晌后,池田遥的大脑终于开始工作,她也终于反应了过来这两份文件到底是什么。
其中一份,是池田遥和诸伏景光DNA检测报告,也是前些天诸伏高明收到的,被萩原研二寄来的那份文件。至于另一份文件,则是诸伏高明自己带过来的,他保存了许久的她的出生证明以及失踪时候的警局备案。
当池田遥在警局备案的陈述人位置看到一个眼熟的署名时,她的视线瞬间不动了。
这个署名的书写方式十分的幼稚,但是上面的刻痕却是意外的清晰,仿佛蕴含着当时一个小小少年的深刻痛苦,又似乎带了一种坚定的信念。
而这个签字的人是诸伏景光,还在上小学的诸伏景光。
池田遥下意识捂住了嘴,眼神里全是震惊之色。
察觉到了池田遥的视线停留的位置,诸伏高明微微叹息一声,他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是的,当时你就是当着景光的面被歹徒抢走的,因此那孩子这些年来一直都很自责。”
池田遥忽然咬住下唇,然后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她将文件放到桌子上,看着面前两人飞快说道。
“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话音刚落,池田遥直接逃离了座位。
在洗手台前,池田遥不断地用冷水拍着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哪怕根据那个任务里的零分奖惩机制,池田遥猜出了诸伏景光可能有一些特殊,却也没有今天诸伏高明的话与这份证据确凿的文件,让她感觉那么真切的震撼。
谁能想到,这样的一份简单的文件,就把她前十六年的认知全部割断了……
渐渐地,池田遥洗脸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起头凝视着镜中自己那微微上挑的淡蓝色眼眸,理智一点点地回笼。
在拯救诸伏景光的那次任务的记忆画面里,他怀里的婴儿就是我自己?
而且那个杀死他们父母的仇人外守一,竟是被自己与诸伏景光携手送进监狱去的?
池田遥忽然捂住了脸,掩盖住了脸上复杂的表情。
原来在不知不觉之间,在当年凶案现场出现的自己也完成了对凶手的复仇么?
而且,自己这么多年试图寻找的,那个在梦中保护自己的小哥哥竟然就是诸伏景光,她的亲生哥哥……
但这真的是命运的巧合,或者说……是系统的特殊安排?
池田遥怔怔地看着镜子里满脸水渍的自己与那双迷茫的双眼,一种不真实感油然而生。
……
也不知道在洗手间待了多久,当池田遥向座位走来的时候,她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而留意着池田遥表情的诸伏高明和萩原研二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坐好之后,池田遥做了一个深呼吸,才缓缓抬起头用面对坐在另一边的青年。
诸伏高明在等着池田遥的反应,而池田遥也在观察着诸伏高明。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
这时的池田遥本来是在进行着心理建设,但她身为医学生侦探的雷达却下意识地分析起了面前的人。
表情沉稳,面容白皙,但脸色微微发红,能看出一丝薄汗,疑似植物神经轻微紊乱;
坐姿端正,但背部微微绷紧,疑似肌肉紧张;
视线聚焦、眼球移动不明显……
以上均为情绪紧张的初步症状。
打量着诸伏高明沉稳的脸上那略微绷紧的表情,以及他看向自己时专注的眼神,池田遥突然眨了眨眼。
原来这称自己为兄长的稳重青年,也在紧张着自己的反应?
这么想着的一瞬间,池田遥仿佛一切都释然了。
池田遥突然笑了,她故意用一种欢快的语气打破了这沉默的气氛。
“真好呢,我也有哥哥了,高明哥哥……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这样的反应让诸伏高明的眼中带上几分疑惑,但他还是下意识地点点头。诸伏高明刚要继续思考什么,池田遥又用一种轻松的表情絮絮叨叨地说着。
“高明哥哥,我看到出生证明上写的名字是诸伏结月。结月……圆满之月,嗯,很明亮呢……和高明哥哥和景光哥哥的名字都很搭……
不过,原来我的生日是夏天的7月22日,不是今天呢……”
看着池田遥突然变得过于轻松的神态和语气,此时旁观的萩原研二略带疑惑地眨了眨眼,情商很高的他竟然也不确定池田遥说这样的话到底代表了什么意思。
她是轻易接受了这个事实吗?还是说……只是故意这样表现,以免我们担心?
“结月?”
但一直留意着池田遥的诸伏高明却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他眉头微微一皱,忍不住叫出了她原本的名字。
下一秒诸伏高明就离开座位,走到了池田遥的身边。
“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结月,但事隔经年,我与景光也从未放弃找你……”诸伏高明低下头,面带歉意地看着池田遥的淡蓝色双眼,他的手下意识地握拳,动作带上了一丝僵硬和局促。
池田遥怔怔地望着走过来的青年,也情不自禁地站起了身,与他面对面地对视。
凝视着诸伏高明那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蓝色凤眼,池田遥恍惚了一瞬,她忽然想起了刚刚自己看到的一个细节。
那张警局备案的纸张是十六年前的,虽然有些微微泛黄,却保存得依旧完好,看得出是被人精心收藏过的。但唯独纸张右下角的部分有些皱巴巴的,明显是经常被人拿来查看。
池田遥突然沉默了,她意识到了诸伏高明说得都是真的,在自己消失的这十多年里,哥哥们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付出了无数的努力。
作为不知真相的池田遥幸运地有着池田爸爸妈妈的陪伴,但她的哥哥们,却在父母去世之后,还一直在承受着遗失自己的痛苦和自责。
——这就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吗?
“……哥哥?”
意识到这点的一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在池田遥的心中破土而出,她静静地盯着面前的青年,眼圈渐渐地变红。
在某一刻,池田遥心中积压了许久的情绪如喷涌的岩浆一般,一瞬间爆发了出来。
池田遥突然扑到了诸伏高明的怀里,下一秒,大滴大滴的泪水就不受控制地从她的眼睛里滚落。
“哥哥,谢谢你们一直都没有放弃我……”
池田遥带着鼻音的声音在诸伏高明的怀里闷闷地响起,虽然是感谢的话,却似乎在诉说着无尽的委屈。
看着怀里少女乌黑的发顶,向来冷静自持的诸伏高明身体也是僵硬了一瞬。然而,当他感受到怀里微微颤抖的身体与隐约传来的抽泣声时,诸伏高明的神情瞬间变得柔软了起来,也对于自己兄长的身份有了更为真实的感觉。
这就是自己十六年未能相见的妹妹啊……
虽然诸伏高明并不知道池田遥情绪爆发的理由,但这种微妙的被依赖、被需要的感觉,却仿佛一下子融化了那缺失的十六年时间带来的陌生感,让诸伏高明本能地拥住了她微微发颤的肩膀。
想到了这些天查到的有关池田遥的资料,诸伏高明的心头涌起微微的酸涩,他忽然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说道:“结月,这些年辛苦你了。”
池田遥的动作忽然一僵,然后嘴唇微微开合,用无人能够听到的极低声音轻轻吐出了几个字。
“我真的好孤独啊……哥哥。”这句话虽然是在倾诉,但这样压抑到极点的声音却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说完这句话后,池田遥的眼泪再次不由自主地源源不断落下,她只能鸵鸟一般把脸死死埋在诸伏高明的衬衫里,努力不让他们看到自己此时的表情。
这是池田遥自父母去世之后的几年里第一次真正放肆地哭泣,第一次在其他人面前展现出自己内心最脆弱的一面。
从六岁以来,池田遥就背负了巨大的秘密小心翼翼地活着,无人可以理解、无人可以倾诉。特别是在失去父母荫庇的六年时间里,池田遥更是失去了仅存的任性资格,无法去真正的依靠任何人了。
面对着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任务,面对着生命中的一切委屈和苦难,池田遥也只能用自己的并不强壮的肩膀默默抗下,还要强迫自己必须坚强地去面对生活。
然而,就在池田遥以为自己永远都会是死亡的阴影下独自前行,说不定哪天就会在任务中默默消失的时候,诸伏高明出现了,一个似乎符合她所有期待的,与她血脉相连的兄长就这样突然的出现了。
在这一刻,池田遥恍然觉得,她漂泊已久的内心似乎也有了可以停靠一瞬的港湾。
面对养父母死亡的悲痛、独自前行时的孤独、背负着系统和世界秘密的压力、以及对那些曾经遇到的,无数个生死瞬间的恐惧……
这一切一切的负面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决堤在了自己哥哥的怀抱之中,随着泪水而宣泄了出来。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池田遥才慢慢放开了诸伏高明,她揉了揉那双泛红的猫眼,心情也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结月,心情好些了吗?”诸伏高明温柔的声音忽然在池田遥的耳边响起。
池田遥的表情一僵,直到这时她才反应了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她的视线下意识地躲开了诸伏高明的脸,当移动到诸伏高明满是水渍和皱褶的衬衫上的时候,她的脸刷地一下涨红。
这……是我做的?
完了,哥哥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不是很差劲啊!
池田遥的脸色从难以置信再到生无可恋,她踉跄地后退了起来,直到退到座位边上才堪堪停下。
发现退无可退之后,池田遥慌忙地将身体前屈,进行了个大于九十度的鞠躬。
“高明哥哥,那个……非常抱歉!”
刚刚认回的哥哥不会嫌自己烦不要自己了吧?
此时的池田遥紧张极了,一瞬间竟然还生出了这样离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