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欲加之罪

第257章 欲加之罪

周默听闻陛下有召,当即来到未央宫,面见天子。

刘禅屏退左右,将谯周的上书丢给周默道:“兄长你看这个,这谯允南是和你有多大仇多大怨吗?看他字里行间这气势,是想要置你于死地呢。”

周默皱着眉头,看完谯周的上书,苦笑道:“这谯允南,气量也太小了吧。之前他抄袭我着的《三字经》,我出于大局考虑,又尊重他是国中有名的学者,没有太过为难于他。如今看来,他已经把我的一片善心当成是软弱可欺了。”

刘禅道:“这个谯允南,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还以为我对伱心怀怨恨,仍未消解,所以想要借我之手,来除掉你。别看他斯斯文文的,可心眼真是坏透了啊。”

“那……陛下对我还怨恨吗?”

刘禅笑道:“当然怨,怨得经常半夜气醒,睡不着觉呢。你可要多加小心了,小心哪天又触犯了天威,小命不保!”

又道:“不过,再怨再恨,那也是你我兄弟之间的家事,岂容外人多嘴?这谯允南花言巧语,离间你我,我感觉到的只有阵阵恶心,只能说他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快完蛋了。”

“陛下想怎么处置于他?”

刘禅道:“革他的职,赶回蜀中去,别在长安碍眼了。”

“以什么理由革职?”

“我可是皇帝诶,我想要查办一个人,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当然需要了。”周默道,“你又不是武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算你下诏查办谯周,若没有明确的依据,丞相也一定会驳回,不予执行。到时候你这天子的颜面,不就又丢了一地吗?”

刘禅道:“那咋办?”

周默道:“我有一计,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什么意思?”

“他谯周以《史记补遗》中的某些篇章,大做文章,抛出诛心之论,说我周默无君无父,不知为尊者讳,请求陛下予以严惩……”

刘禅打断周默道:“他说的没错啊。不过想要驳斥他也很容易,只要你跪下给我磕几个响头,再叫几声君父,不就洗清嫌疑了吗?”

“怎么?”周默登时怒了,“刘阿斗你又皮痒了是吗?”

“不好啦,不好啦!奸臣又要打皇帝了!!”刘禅佯装害怕,就要躲避,看到周默神情紧张的模样,突然却绷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太好玩了。”刘禅道,“跟你开个小小的玩笑,瞧你还当真了,把你吓的。”

“你这尊金龙,全身都长满了锋利的逆鳞,碰一下老子就得伤筋动骨,能不惊吓吗?”

刘禅道:“兄长你知不知道,这偌大的未央宫,几乎所有的人,在我面前,那都是战战巍巍,如临大敌,夹紧了屁眼子,屁都不敢放一个。”

“放屁罚钱?”

“可能吧,宦官定的规矩,总是有惩罚的。”刘禅道,“我这天子,活的不像个人,都把我当神仙供着,却没人把我当人。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

“这不就是孤家寡人吗,你啥时候有这个感悟了?”

“本来,别人供久了,马屁拍多了,我还真把自己当神仙了,以为天地之间,唯我独尊,什么样恶心的马屁拍在我身上,那也是舒服得很,一点也不觉得违和。”

“可是,自从你打了我那一巴掌以后,我就慢慢醒悟了,我发现,我他娘的,也不过是个人,还是个俗不可耐的大俗人。自此之后,再听到有人拍马屁,我就觉得恶心。有的人拍的太厉害,我就打他的板子。”

“现在宫里的内侍们,都怕挨板子,所以没人再敢拍我的马屁了。可他们不拍马屁,却是连话都不会说了,除了诺,就是遵命,屁股上踹他们几脚,都踹不出个响屁来,只会饶命,实在无聊的紧。”

“宫里敢叫我刘阿斗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张皇后。可张皇后是个端庄持重的人,不喜欢太过戏谑玩闹,我让她叫,她才叫。不像你,‘刘阿斗’这三个字,脱口而出,一下就让我想起了当年先帝教训我的样子。”

“以后私下若是无人,兄长你就叫我阿斗吧。”

周默道:“你就是宫里待得太久了。如今你身体不也恢复了吗,有时间就多去长安街头走走,下下棋,到书肆里面买买书看。只要别再强抢民女,被人在脑袋上开了瓢就行。”

“对了,那民女,叫什么小莲的,还在你家里吗?”

“在呢。”周默道,“你想干嘛?”

“呃……还是算了吧。”刘禅道,“小莲虽然漂亮,但也和我没缘分了。唉,咱们还是聊正事儿吧,怎么对付谯周这个坏蛋?”

周默道:“谯周这家伙,说白了就是搞文字狱,搞思想审查。可是,人心里面的想法,千奇百怪,实在是个复杂的东西。假设一个人脑袋里一天冒出一百个念头出来,可能有四十个是高尚的,四十个是无害的,其余二十个,那都是龌龊的,下作的。”

“好人和坏人的区别,不是看他怎么想,而是看他怎么做。正所谓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想要用思想审查的办法来整人,这世上没一个人是干净的,他谯周也不例外。”

“兄长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难道就是……”

“没错。”周默道,“他谯周也是着作等身的大学者,他写了那么多书,我就不信从里面揪不出几句不中听的坏话出来。倘若我们直接用强硬手段,难免胜之不武,只有用魔法打败魔法,才能让他体会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心服口服。”

“啥是魔法?”

“道法,道术,仙术,一个意思。”

“哈哈,我懂了!”刘禅拍手大笑。

第二天,刘禅便命宦官前往谯子文华阁,买了一整套的谯周作品集回来。又找来董允,把书都丢给他道:

“朕听坊间传言,说谯周谯从事密谋造反,可惜没有过硬的证据,难辨真假。但此事兹事体大,不可不慎重。这里都是谯允南的着作,你找人去研究研究,从里面找一找,看看他谯允南到底有没有反心。”

谋逆大事,董允不敢不慎重,于是董允带头,领着十几个郎中,都是舞文弄墨的好手,找了间屋子,一人捧着一本谯周的作品,细细查看,在里面寻章摘句,甚至不惜断章取义,只为寻找谯周可能“谋反”的意图。

谯周本质上是个儒家学者,对刘禅的忠诚度还算可以的,说他谋逆,自然是冤枉他了。

可他同时也是一个颇具圣母气质的反战主义者,和曹魏那帮失败主义谋士基本是一丘之貉。

谯周讨厌战争,反对以汉国弱小的国力,过度汲取民力,对抗强大的曹魏。

人们很快就扒了出来,谯周在北伐之前,写过多篇文章,反对北伐。

谯周多次强调了一个观点,就是汉之北伐,实际上是以弱敌强,以卵击石,其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这个损失,对曹魏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对汉来说,却是伤筋动骨,绝对是劳民伤财,弊大于利。

谯周说,处大国无患者,恒多慢,处小国有忧者,恒思善。其意思就是,小国若想战胜大国,千万不能靠打仗。只要我们不去打曹魏,反而会让曹魏放松警惕,变得傲慢松懈,这对我们有利。而我们汉国本就弱小,内忧外患,多施行善政,减少征伐,体恤民力,才是王道。

谯周还在一篇文章中暗搓搓地质问诸葛亮等相府高层:

居庙堂者请扪心自问,汝等不顾我国力之弱小,一心致力北伐,难道不是用蜀中百姓的性命为代价,来成全自己的好名声吗?

董允将收集到的“谯周语录”,抄写在一起,转呈刘禅。

刘禅一读,心里的火就莫名地按捺不住。

谯周的这些话,若放在原文之中,多半可能还挺正经,可单独摘出来一读,却显得那么的不合时宜。

北伐的胜利和成功,人人都看在眼里。此时再看这些“谯周语录”,难免让人怀疑,这谯周真不是曹魏的卧底吗?倘若不是,为何他如此孜孜不倦地撰写雄文,极力阻止北伐?

还好丞相英明神武,当时没有听了他的,否则哪有今日定鼎关中,还于旧都的光荣?

除了这本谋逆言论,周默也派人送来了一份证据。

据周默调查,谯周正与来自曹魏的客商暗中往来。表面上看,双方似乎只是进行印刷书籍的交易,无伤大雅。可实际上,谁能知道他们在勾兑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明年开春,大战在即,整个国家都在筹备这场战争,此时最不能容许的,就是敌国的奸细。

而谯周本就是反战派,在这个节骨眼上,和来自曹魏的人往来,那简直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董允也看不下去了,咬牙切齿地道:“我本以为,光靠故纸堆中的言论就要给他定罪,实在是有些牵强。可如今看这谯周竟与魏国人来往,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是我看错此人了。”

董允此人,一向聪明谨慎,如今也不得不相信,这谯周是不是真的有谋逆的嫌疑?

“这些都是板上钉钉的铁证啊!”刘禅拍板道,“休昭,你快去丞相府当面呈给丞相,传我的意思,一定严办谯周!”

“遵旨!”董允领命,急匆匆去了。

谯周每日高坐家中,读书写字,悠哉悠哉,自以为稳操胜券,只静静地等待着周默倒霉的消息传来。

这一日,谯周的管家一脸焦急,急匆匆地跑来。

“是不是有了周默的消息了?”谯周喜道。

“不是啊。”管家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外面来了大队的人马,说是廷尉的人,要缉拿主人。”

“缉拿我?”谯周大惊,“怎么可能?凭什么?”

正说着,两队气势汹汹的铁甲卫士已经破门而入,惊得宅中女眷惊叫连连。

为首的校尉走到院中,大声道:“劝学从事谯周何在,吾奉丞相之命,拿你归案。”

谯周走上前来,不服气道:“我就是谯周,我犯了什么罪?凭什么抓我?”

校尉道:“你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做了什么?真是可笑,我又能做什么?我不过就是读读书,写写书,卖卖书,我什么也没做啊!”

“休要狡辩了。有什么话,等进了大牢里再说吧!”

谯周糊里糊涂,就这样被关进了大牢里面。他的书店也被查封,宅子也被严加看守。

而与此同时,丞相府针对他与曹魏人士秘密往来的调查也在开展。

经过一番仔细的调查,发现和谯周秘密沟通的那位曹魏商人,已经于数日前离开了长安,回到洛阳去了。

至于二人说了什么,眼下只有谯周一个人知道了。

丞相府中。

“谯周可曾吐露一二?”诸葛亮问道。

“谯周一直坚称自己无罪。”马谡道,“如今曹魏那人已经返回,只要谯周不说,那就是死无对证。依我之见,若不上点酷刑,他是一定不会说的。”

“酷刑就不必了吧。”诸葛亮道,“我感觉,这件事多半是有蹊跷。如今大战在即,所以才不得不谨慎考虑,从严办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马谡道,“况且,这谯周之前就有消极反战的言论,他这样的人若是投敌,还真不稀奇。”

“谯允南当年反战,是因为他是益州大族,我军北伐,需要调用他们的人力和财力,所以他才不愿意。”诸葛亮道,“然而,据我观察,自从北伐成功之后,谯允南便再无反战的言论了。因为这时候,他也已经是北伐的获益者,书肆生意赚的盆满钵满,见着回头钱了。”

马谡仔细思考片刻,回答道:“好像是这样。谯周最近几年新出的书,我也看过了,确实没有再提到过反战。”

诸葛亮又从案上拿出一张文书来,对马谡道:“这是谯周密告周思潜的上书,我一直按下没有处理。”

“倘若不出我所料的话,这件事的背后,一定是周思潜在搞鬼呢!”诸葛亮摇着白羽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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