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筹饷
又到了每月发饷的时候。
照理也是周默最痛苦的时候。
他虽然家境豪富，但只听闻富人养姬妾，养犬马，养家奴，可极少听闻哪个富人养军队的。
毕竟，养军的花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甭说他周氏区区一个蜀中富族了，就是历经文景之治，国库丰饶，富甲天下的汉武帝，一辈子最头疼的事儿，也是为他的军队筹措粮饷。
以至于精于此道的桑弘羊，从一介不入流的商人出身，成了最受汉武帝宠信的大臣，并在汉武帝亡后，位列辅政大臣。
桑弘羊的富国经济措施，多种多样，什么算缗告缗、盐铁官营、均输平准，但说白了就是一句话：如何利用中央政府的权威，最大程度地掠夺民间财富，以为汉武帝一人所用。
汉武帝雄才大略，驱逐匈奴于漠北，将广阔的西域第一次纳入中华版图，建立了万世不朽的功勋，却也因为过分汲取民间财富，破坏了国内的经济基础，导致广大百姓穷困潦倒，民不聊生，数十年不能恢复，因而受到了许多批评，以至于毁誉参半。
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从古至今，百姓就他娘的没有不苦的时候。
周默乃至诸葛亮现在面临最大的困难，想来想去，和汉武帝也差不多。
毕竟，问题一旦涉及到钱，便没有那么多伟大的口号，也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理想主义，有的只是实实在在的问题辄待解决。
粮饷到位了，你跟士兵们喊：弟兄们，跟我一起北伐曹魏，恢复汉室！大家一定都跟着你干。
可士兵们饿着肚子，欠着饷钱的时候，你跟他们说什么都不管用，他们只想日伱的祖宗。
要说和汉武帝时代最大的区别是，汉武帝接手的，是一个升平盛世，文景二帝与民休息数十年，人们过惯了太平日子，对生活的要求比较高，已经不局限于活下去三个字了，开始想要活得更好一些。
而汉末三国，天下大乱，人命如同蝼蚁，能够平平安安活下去，不饥不寒，竟已成为了底层百姓的最大奢望。
换句话说，对于一个汉末的黔首来说，如果谁能给他饭吃，给他衣穿，他就愿意给谁卖命。
就是这么现实。
如今的蜀汉，除去本地豪族的大量隐匿人口不算，事实上只统治着百余万人口的百姓，却能组织起十来万人的一支庞大军队，一方面得益于诸葛亮政府的廉洁高效，另一方面，与蜀中百姓的低需求，也是分不开的。
“将军，暂时真没钱的话，我可以去和将士们说，延后几日，也不是不行。”张嶷来找周默领饷，却看到周默一脸为难，于是开口道。
“不，绝对不能欠饷。”周默道，“丞相组织大军开拔，这几个月用钱处太多，确实比较紧张。不过，我已经向西域商人们提前预支的下个季度的蜀锦款项，不日应该就能到了。这个月的饷钱，我自己先垫着吧。”
张嶷点了点头。
他理解周默的想法，但对周默的做法，却也生出了一些同情。
周默常常告诫他，想要军队有战斗力，便一定不能苛待士兵。
苦了谁，也不能苦了卖命的将士们。
随着高翔和陈式的军队陆续到达汉中，汉中驻军已经高达七万人。每一支军队到达汉中，周默都要给安排营房，屯田。
七万大军的吃喝拉撒，乃至各营之间的各种事务纠纷，都需要他这个都督汉中雍凉诸军事的最高长官处理，并没有那么容易。
因为缺钱，周默还开设了营妓和赌坊，目的是从士兵的饷钱中回收一些资金。
可惜的是，无论营妓还是赌坊，收效都比较有限。
营妓的问题，不是士兵们没有欲望需要发泄，而是最近爆发的一种特殊疾病，让大家都对此地避而远之。
赌坊的问题，不是士兵们没有在赌桌上发家致富的野望，而是官营赌坊若抽成太高，士兵们便不愿意去，纷纷选择私下聚赌，所以只能保持一个比较低的抽成，赚个茶水钱而已。
更何况，大部分士兵，都是新招募自蜀中的普通百姓，他们大都有家有室，老实巴交，当兵打仗的目的，只是想混口饭吃，然后赚点小钱，攒起来回家娶媳妇盖房子什么的。
把钱都掷在赌桌上，毕竟只是少数愣头轻的行为。
送走张嶷，又来了诸葛乔。
见诸葛乔一脸兴高采烈的模样，周默喜道：“伯松，可是西域商人买蜀锦的钱送到了？”
“还没有，将军。我是为了另一件事而来。”
“哦。”周默不免有些失望。
“将军，你看这是什么？”
诸葛乔拿出一个包裹，从里面掏出两本线装纸书来。
一本《论语》，一本《毛诗》。
“印刷的？”周默急忙捧了一本在手里。
诸葛乔道：“将军不是命我在汉中印坊监工吗？我这几日便经常去那里盯着，今晨才刚研究成功，我便赶紧拿来了，将军快打开看看，效果真的非常不错！”
周默翻开《论语》，先是闻到一股浓郁的油墨味，定睛一看，见纸张质地柔软且坚固，墨迹该粗的地方粗，该细的地方细，十分清晰，毫不拖泥带水。
“确实不错。”周默赞道。
诸葛乔道：“将军你一定要去印坊里面看看，这印机一旦开动起来，效率极高，一台印机只需两人操作，一日之间便可印千版以上，一版六页。稍稍晾干之后，便可裁定装册。”
“我年幼时候曾经誊抄过一部《战国策》简牍，全书便有十五万余字，需要一辆马车才能装下。我花了两个月的功夫，才将之抄到蔡侯纸上。可惜蔡侯纸质地过于松散，且极容易受潮遭蠹，不耐保存，我一直都舍不得翻看，怕翻坏了，等想看的时候，却已经被蠹虫蛀成一堆纸屑了。”
“而用这印机来印刷书籍，想印几本，便印几本，成本低廉，纸张质量也都很好，即便遭了虫蛀，也不至心疼。”
“蜀中世家大族，乃至天下有识之士，谁不希望自己的子弟能够博览经学？谁不希望自己家中藏书万卷？”
说到这里，诸葛乔激动了起来：“这印机之横空出世，便是让家家都有了藏书万卷的机会，其前景之广阔，难以估量！”
“将军不是总说缺钱用么？依我看来，这印机印的不是纸，而是钱啊！”
周默赞赏地点了点头，诸葛乔这小子，果真聪明，让他盯了几日印坊，便能悟出这么多道理来。
诸葛乔继续兴冲冲地道：“将军应即刻下令，多造几台印机，多雇佣一些雕刻匠人。同时，派人四处收集简牍藏书，诗、书、礼、乐、春秋等各种书籍原本，用于雕版制作。”
“不急。”
周默却道：“依我之见，此事是个大工程，功在千秋，不能急于一时。这些四书五经什么的，各家抄誊之后，缺字错字不说，更有人篡改文字夹杂私货，遗毒深远。应该先慢慢收集，多找几个版本，再召集蜀中名士，共同商议，尽量弄一个大家都比较认可的完善版本，再交付刻印。”
“将军不是急需用钱么，这么大费周折，不耽误事吗？”
“没事儿，”周默笑了笑道，“我先弄一本来钱更快的书出来。”
说着，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叠数十张绢帛来，一张张摊开放在几案上。
诸葛乔看到这些绢帛上面的图案，脸刷一下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