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书法展
钟繇也经常在自己家中约三五好友，举行小型聚会，畅谈经学，赏玩宝物，写写书法，但还从来没有过举行什么大型的书法展的念头。
听都没听说过。
在这个年代，艺术只是局限在很小一部分上层贵族的事情，一般中下层士族根本没有资格进入钟繇的圈子，谈何欣赏？普罗大众更是认字的也没几个人，又谈何书法？
而书法展这东西，一下整成千上百人来看，实在太过张扬，与提倡中庸谦逊的士大夫文化大相径庭。
更何况，钟繇是个魏国降臣，之前又在陈留王一事上叽叽喳喳大闹一番，丑态百出，诸葛亮没有事后追究，已经是十分仁慈了。
所以，在那之后，他恨不得将低调二字写在自己的脑门上，又如何愿意去大张旗鼓办什么书法展？
所以，虽然略有心动，但犹豫片刻之后，钟繇还是表示了拒绝。
“卫将军一番好意，老夫心领了。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周默马上打断了钟繇，“我看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家里现在藏有多少字画？”
“老夫垂垂老矣，实在没有心力办这展会……”
“我帮你办，不用你操心，到时候我派车来接伱，你出席一下就好了，花不了多少精力。你只需把你的作品和藏品统统拿出来就好，我叫人小心保护，保证毫发无损，完璧归赵。”
“卫将军，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乃一降臣，实在不适合这么高调行事……”
“放心吧，此事有我给你做主，谁也不敢说东道西。你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吗？”
“诸葛丞相……”
“丞相就更不是问题了。实话告诉你，若不是丞相宽仁大量，一直拦着众臣，就凭你做的那些事，有司早就上门找茬来了，哪还有你的闲情雅致高卧家中，作诗写字？”
“额……那好吧。”钟繇见周默一再坚持，只好就范。
钟繇带着周默，来到后宅一处阴暗的屋子。屋里不见烛火，钟繇也不允许人点灯，只命人撤去遮蔽窗户的几块木板，让房间里稍稍透些光亮即可。
屋子里面，摆满了高高的木架子，每个架子上面，都放着一些卷轴或者折页、本子，有些可能是比较珍贵的藏品，外面还都用一张麻布罩着，防止落灰。
周默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只觉此屋密不透风，但也丝毫没有潮湿的感觉，看来钟繇为了保护这些东西，也是花了些心思的。
钟繇颇为自得地介绍道：“卫将军，老夫我平生的作品，还有许多收藏来的作品，全都在这里了。”
周默走到一处架子前，随手抽出一幅字来看，虽然写的好坏看不太懂，但见落款的名字乃是蔡邕，便知这字之珍贵，叹道：“这么好的东西，不拿出来让众人欣赏，却放在这阴暗的屋子里与蠹虫作伴，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钟繇显然不太同意周默的论调，说道：“这字已经二十多年了，纸张年久老化，变得非常脆弱，见光久了容易坏，放在这里，才能保存更长的时间啊。至于蠹虫，我自有办法根除之，在我这里绝不会有。”
“时间是把杀猪刀，世间任何东西在时间面前，总有它完蛋的一天。人老了迟早得死，东西老了迟早得坏，保存的再好也没有用。就算是熹平石碑，千年之后，怕是也难辨字迹了，何况一纸乎？”周默道。
“这话倒也没错。”钟繇道。
“所以就更应该珍惜存在的每分每秒，争取在完蛋之前，在这个世界上多留下一些痕迹。人虽然会死，但却可以留名青史，活在后人的心里，书法也是一样。所以你这里收藏的这些宝贝，就应该让更多人看到，否则再过二十年，谁还知道这东西会不会变成一地齑粉，再无人知晓也。”
说着，周默看向钟繇：“这，也是我想要举行书法展览的重要原因。”
“好罢。”钟繇叹了口气，“那就全凭卫将军做主了。老夫只有一条要求，搬运的时候小心一些，不要弄坏了。”
看到钟繇一脸肉疼的表情，周默笑道：“钟老放心，我知道这些东西的珍贵，一定会小心保护的。你这里共有多少作品？”
“共有……”钟繇正要回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反问道，“全都要吗？没必要吧。”
“不不不，既是大型书法展览，那自然是越多越好。”周默道，“算了，别管多少数目了，全都搬走吧。”
“停，停，停！”钟繇急忙道，“我这里共有收藏一千零三十七件，其中我本人的作品七百多件，其余三百多件，都是我花毕生心血陆续收藏而来，很多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精品。卫将军拿走去展览可以，但务必保证全数归还，一件也不能少！”
话还没说完，周默便张罗着从外面喊来几十名士兵，显然是有备而来。各人都拿着大号的竹筐，里面铺垫着麻布，开始扫荡货架，动作十分小心且迅速，显然是周默提前安排过的。
没过多久，这些人便将钟繇满屋的书画全都一扫而空。
“那在下就告辞了。”周默拱手道，“改日确定好展览日期，我会派人来通知，钟老在家等着就好了。”
说完，周默便拍屁股走人了。
“还说是欣赏字画来的，有这么欣赏的吗？”望着周默离去的背影，钟繇不由得叹道。
却说周默在洛阳城中繁华地段看中一间三层的酒楼，将之包了下来，清空里面的桌椅，然后将钟繇的千余件藏品根据不同的艺术特点和表达主题分门别类，选取几个有代表性的作为展题，比如气节，比如生死，诸如此类，并专门为每个展题做了配套的陈设和装修风格。
对于一些比较珍贵的作品，还特意隔了开来，并制作了贴心的小木牌，写着：请勿触摸。
考虑到洛阳喜好书法的人士大都是一些老头子了，视力可能有些毛病，周默还特意贴心准备了数百枚放大镜，供他们仔细观摩。
还让人临摹钟繇的字迹，写了一千多个扇面，每个来宾都可以免费领取一把。
至于其他酒饮、水果、点心小食等物，以及休息室，棋室，如厕间，也都一应俱全。
在进行这些内部工作的同时，周默在洛阳城中广撒请帖，以钟繇本人的名义，邀请各界人士前来参观。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原本不属于蜀汉系统的新附人士，如关中士族，洛阳士族，河内士族，南阳士族等等。
这些士族高门本就喜欢附庸风雅，见了书法展这种新鲜的玩意儿，主办人又是赫赫有名的钟繇，自然是非去不可的。
哪怕是一些远在其他郡县的人士，只要时间来得及，那也是非来洛阳一趟不可。
整个展览将持续七日，除了受邀之人可以在前两日免费来参观之外，之后的五日，其他普通人若肯花钱买张门票，也能进来参观，当然为了防止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来，门票的价格定的还是相当不便宜的。
在整理钟繇作品的时候，周默还发现里面有不少小册子，是钟繇练字的作品，全都什么一二三四五，天地不仁等等没头没尾的词组。
字虽然是标准的正楷，写得都很漂亮，但实在没有太多的艺术价值，并不太适合摆出来展览。
周默转念一想，想到了后世学书法的小孩必备的东西——字帖，钟繇这些小册子虽然不适合展览，但却非常适合编成字帖，指导蒙童学习写字。
于是顺手将这些小册子全都送到了自家的印刷坊里面，让工匠们临摹刻字，按照笔画多寡排列，编辑成册，命名为《钟公小楷字帖》，印刷出版，以供普通人学习临摹。
数日之后，展览还没有开始，在周默的宣传造势之下，钟公要办书法展的事，便已经是满城皆知了。
这可是新鲜事。
更新鲜的是，居然花钱就能进去看。
这岂不是意味着，普通百姓和富商们，也有资格前去了？
要知道，中国古代，尤其是汉武帝之后，普遍实行重农抑商的政策，所以商人虽然金钱上富有，但社会和政治地位却是十分低下，远没有春秋战国时候那么滋润。
在汉代，哪怕是州郡首富之家，若是家族中没有一两个当大官的来撑门面，那也只能被称为“豪强豪霸”，成为中央政府重点防范和打击的对象，其富贵也绝不可能长久。
在这个时代，钱多远远不能代表身份。
像钟繇这样的人，那是一般的商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交集的大人物，如今只需花钱就能看他的书法展，甚至还可能与他本人见面，搁过去想都不敢想。
当然，周默这么搞，也绝不是为了几个门票钱。一来，他办事都喜欢搞得热闹一些，与民同乐，只请几个达官显贵搞成贵族沙龙，曲高和寡，也没啥意思，二来，他其实就是想让书法这种艺术尽可能的传播广一些。
否则像历史上，钟繇的书法成就再高，传得再神，却没有一副真迹传世，甚至连确凿的临摹作品都几乎看不到，还有什么意义？
别看现在钟繇似被周默强迫，不情不愿的，可百年之后，钟繇的后人说不定还得感谢他呢。
数日之后，终于到了展会开幕的日子。
那座酒楼的外面，已是张灯结彩，一副热闹的景象。
周默还专门搞了几只烟花助兴，以吸引附近人们的注意力，就跟后世自己家的小饭馆开业一样。
人还没来，周默先将正主钟繇请了过来，亲自带他楼上楼下参观了一遍。
钟繇虽然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但看到周默如此用心的精美布置，以及来客名单上这些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们，就仿佛一个网文作家看到自己的作品被知名导演操刀改编成精美的电视剧一样，自然是喜不自胜。
“卫将军费心了，老夫何德何能啊。”钟繇感慨道。
周默笑道：“钟公的书法举世无双，我不过是做了些绿叶衬托鲜花的工作罢了，不值一提。”
不多时，时间到了，贵客们的马车陆陆续续驶来楼下。周默本来只找了钟繇的一个庶子在门口迎接，但钟繇却自告奋勇，不顾身体老迈，亲自来到门口迎接客人，显然也是在亲眼见到周默的布置之后，被彻底打动，于是从被迫营业摇身一变，成了主动奉献。
客人们大都也是识货的行家，对钟繇的作品自然是赞不绝口，甚至有不少人都是流连忘返，拿个放大镜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着，生怕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虽然这书法展是个新鲜事物，但由于周默的安排妥帖，服务到位，钟繇的作品也是实打实的有实力，因此获得了客人们的一致好评。
其实，哪怕钟繇只是写得一般般，凭他的名气，人们也一定会吹捧的，汉末魏晋，最不缺的就是士人之间的互捧臭脚了。
何况，钟繇在书法上的造诣那是真的炉火纯青，这人们吹起彩虹屁来，那简直就是更加的肆无忌惮了。
“钟公的楷书，前无古人，恐怕后也难有来者矣！”
“钟公书法，天下无双，此展一出，可称为当世书圣矣！”
整个展会，凡是钟繇所到之处，人就马上围了上来，完全是众星拱月一般的待遇。溢美之词更是连珠炮一般射向钟繇的心房，钟繇被捧得心花怒放，脚底板都轻飘飘地，这辈子怕是都没有这么舒坦过。
正应酬着热闹着，不知谁喊了一声：“丞相！丞相来了！”
众人闻言，立马都循声而去，果然看到一身材高大的中年文士，正拿着放大镜，在一副钟繇的小楷作品面前驻足观看。周默则正陪同在诸葛亮身边。
见到诸葛亮这样的大人物也来了，人们便纷纷不再参观作品，转头都来参观诸葛亮来了，一个个都拱手恭谨地问候：“丞相好！”
诸葛亮微笑着一一点头回应。钟繇也是急忙走上前去，拱手道：“见过丞相！丞相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诸葛亮笑道：“今天钟公才是主角，我也只是喜爱书法，因此慕名而来，想欣赏一下钟公的作品。”抬头对周围人道：“大家不必围拢在我这边，都散了吧。”
众人闻言，各自散去。
可这时候，突然有喧哗声在楼下响起，一名宦官在十几名虎贲军的护送下，一路走上楼来，径直走到诸葛亮的身边。
那宦官道：“丞相，陛下有一道恩旨，命我当面向丞相宣读。”
诸葛亮显然有些诧异，转头看了周默一眼，但看周围人多眼杂，还是马上恭敬地行礼领旨，而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怀疑来。
周围人哪里见过这个场面，马上围做一团，纷纷窃窃私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