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刘协的生存之道
却说刘协回到自己营地,回想方才之事,仍是心有余悸,直冒冷汗。
华歆之死,倒在其次。此人死有余辜,周默既已默许,也一定不会再拿这件事出来做文章。
关键是钟繇的“哪家汉室”之论,实在是一语诛心,比杀人都狠。
刘协已年近半百,一生都在当傀儡,早已见惯了权力的残酷。
他相信,诸葛亮致力于打造一个百姓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
他也相信,这样的太平盛世,一定是姓刘。
但是,此刘一定非彼刘也。
诸葛亮到底会怎么处置他,眼下仍是个未知之数。但摆正自己提线木偶的位置,一定是没有错的。
诸葛亮做出任何决定,一定是出于政治考量,而不是他个人的道德水平。所以,绝不能因为此人贤明远播,就对他抱有期待。
其实,经过半生的蹉跎,刘协早已没有了复兴汉室的念头,更没有了再当皇帝的野心。
只是他始终不甘心,祖宗的基业就这么丢在了他的手里,而他却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根本无力挣扎,无力反抗。
“后人看历史,排座次,夏桀,商纣,周幽,秦二世,下一个,就是我吗?”
“凭什么?凭什么要和这些人并列?一个王朝的崩溃,绝非一日之功,明明是父亲和祖父造下的孽债,为何却要由我来背负和偿还?”
“亦或者说,这些人也像我一样,并不像史书上所描述的那样不堪,而是被有意塑造成这样的形象,以证明新朝之天命所归。”
“诸葛亮也一定是如此,概莫能免。只有我刘协是个昏聩无能的家伙,那长安的刘阿斗才能理所应当的自称天命,取而代之啊。”
内心的矛盾,让刘协辗转反侧,望着帐篷外的满天繁星,无法入睡。
翌日,一夜未眠,刘协精神头非常差劲。
走出帐篷,外面的士兵一如往常,口呼山阳公,躬身行礼,让开两边,并不阻拦他在营中随意活动。
刘协在营中随意漫步,走着走着,竟不知不觉又来到昨日殴打华歆、钟繇的地方。
华歆的帐篷前面,一群人正对着帐篷嚎哭不止。
是华歆的家人们,正在给他举行简陋的葬礼。
营中条件简陋,显然一时找不来太多白布,只在帐篷两侧挂起几条白布象征一下。家眷们身穿素服举哀,并没有条件人人都披麻戴孝。
看到刘协走了过来,这些人眼中露出害怕的神色,停止了哭泣。
华歆的一个儿子走了过来,躬身道:“山阳公,家父已死,他的罪如果还没有偿完,便由我来偿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希望山阳公看在我家中都是妇孺的份儿上,高抬贵手,放过其他人吧。”
刘协道:“你父亲的罪,只是他的罪,他死了,罪就消了。和你们后辈无关,我不搞株连。”
“感谢山阳公的仁德。”华歆儿子激动万分,急忙给刘协下拜行礼。
刘协继续往前走,路过钟繇家的帐篷,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几个小孩,通过帐篷的缝隙,朝外看着,似乎在观察自己。
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刘协望去,是王朗的帐篷。
昨日之事,王朗并没有参与。事实上,在刘协看来,如果说华歆有罪,钟繇有过的话,王朗王司徒,其实还算是个好人。
只见王朗的子侄出了帐篷,面带焦急,找看守的士兵们说话,隐约听到几句,似乎是王朗病了,好像还挺厉害。
不多时,随营的军医在士兵的带领之下,背着药箱匆匆赶来,进入王朗帐篷,进行诊治。
可又过了一会儿,军医便出门离去,从送行的王朗子侄脸上的神情看,这军医似乎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
倒不是军医水平不行,而是术业有专攻,军医擅长的是外伤,对于王司徒这老年沉疴,无能为力也很正常。
刘协便走到王朗家人身边,开口道:“王司徒病了吗?我略懂医术,可以为瞧一瞧。”
王朗儿子见是山阳公刘协,显得有些紧张,开口道:“回山阳公,方才军医已经瞧过了,说是已经没办法了,让我们准备后事,他去通知周将军了。”
“让我来瞧瞧吧。”刘协道,“万一还有救呢。”
王朗儿子瞧了瞧刘协,看他目光坚定,心中于是也升起了一丝希望,点了点头。
却是刘协常年在宫中软禁,闲来无事的时候,只能看书。
只是作为一个傀儡,看书也有讲究,绝不能随便看。比如兵书,就是绝对不能看的禁忌。其他如史书,商君书,管子这些涉及到政治的书,也不能随意看。
唯独医书,不涉及任何禁忌,可以随便看,所以刘协最常看的就是医书。兴趣使然,又在身边宦官、宫人身上屡屡实践验证,多年积累下来,也算是精通医道了,只是因为他身份的原因,知道的人并不多。
刘协走入帐篷,见王朗面色苍白,仰卧榻上,呼吸微弱。见到刘协进来,王朗勉强歪头看了一眼,却是无力说话。
刘协给王朗号了脉,又向他儿子询问了他的病史,提笔写下一个方子,嘱咐用药的时间和方法,便行离去。王朗的儿子急忙向周默请示,得到准许之后,前往县城里面抓药,自不在话下。
服药之后,不过两三日,王朗的身体竟迅速好转,不仅开口说话一如往常,甚至能在家人的搀扶下在地上溜达半刻钟的时间。
王朗心情大悦,自觉说话行动已无大碍,便急忙叫家人去请刘协前来做客,说是要当面感谢。
刘协得知王朗身体转好之后,非常高兴,正好也到了该为他复诊的时候,便答应了邀请,欣然前往。
身处敌营的囚牢之中,没有了“君臣之别”这一身份的桎梏,二人聊起了往事,感慨万千,相谈甚欢。
对于华歆之死这件事,王朗作为华歆同僚多年的老朋友,刘协本以为他会十分生气,但王朗也只是略带惋惜地叹气道:“华子鱼死的不冤。当年魏王想派人去宫中捉拿伏皇后,本用许褚一人足矣,可他偏偏却召集群臣,问谁愿前往?当时大家都噤若寒蝉,唯有郗虑和华歆二人,看准了这是向魏王表忠心的大好机会,自告奋勇站了出来。”
“既然华子鱼为了功名利禄,主动将自己的命运与大魏牢牢绑定在同一辆战车之上,那么当这辆战车倾覆之时,他也要有为其陪葬的觉悟啊。”
刘协担忧自己的命运,看到王朗见多识广,又是个善良的人,对他也颇有好感,这让刘协生出了向他请教的想法。
王朗踌躇良久,终于开口道:“诸葛孔明才智高绝,他的想法,绝非凡俗之辈所能窥探,他要如何待你,的确是个头疼的问题,只是,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实在不敢随意乱说。”
刘协略带失望地笑了笑,倒也没太往心里去,又聊了几句,便要起身告辞。
刚出了王朗家帐篷,却听见身后有一人低声呼喊山阳公,回头一看,是王朗的儿子。
只见他拿出一本书来,递到刘协的手上,低声道:“家父请山阳公收下此书,家父还说,山阳公的疑惑,答案或许便在此书之中。”
刘协拿过书来看,见这是一本印刷书籍,是这几年才刚刚时兴的一种新事物,其发源地虽是长安,但魏国读书人们亦是趋之若鹜。
书籍封面之上,赫然印着四个大字《史记补遗》,下面则有小字,写着:作者司马迁,华阳书社印。
刘协向王朗之子道了谢,便拿着这本书,回自己营地去了。
……
就在周默驻扎在闭塞的太行山中,等待赵云消息的时候,他并不知晓,外面的世界,却已经是翻天地覆。
先是赵云军在河东安邑设伏,大败曹真于盐池。曹真携败军南逃潼关,本欲回弘农暂歇一阵,来日再同赵云决一雌雄,没想到刚到潼关,就接连收到了几个噩耗。
先是弘农失守,再是函谷关失守,甚至于,连洛阳都被汉军攻破,皇帝曹叡北逃邺城。
大惊之下,曹真来不及多想,急忙一路收拢残兵,率军赶回洛阳,收拾局面。
等他回到洛阳,见到皇宫已经是一片废墟之后,曹真在洛阳皇宫南门前,长跪不起,痛哭流涕。
赵云则率军一路乘胜追击,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函谷以西之地全部占领。
如今赵云正驻扎在新安县,与由曹真和陈泰等人率领的魏军对峙。这也是周默的哨探迟迟无法在河东找到赵云部的原因。
而另一方面,在南线战场,受到周默军胜利消息的激励,姜维向诸葛亮屡次请战,希望能效仿周默,带领一支以爆破手为核心的先锋军,绕过南乡的司马懿主力,轻装向东急行,走山路直下南阳盆地,攻打宛城。
起初周默破潼关的消息传来,姜维便向诸葛亮请战,诸葛亮没有答应。因为这时候北军的一切行动,还在既定的计划之内。
等到破弘农的消息传来之后,凭借对周默个性的了解,诸葛亮马上就看清了他的意图——这小子想打洛阳。
诸葛亮当机立断,便与众将连夜开会,钻研地图,商讨应对策略。这时候,姜维的战术便再次进入了诸葛亮的视野之中。
以周默、马谡、张嶷、关兴等人的能力,诸葛亮认为他们一定能够趁敌不备,攻入洛阳。
但问题是,攻入洛阳以后,在敌人四面包夹,自己补给切断的情况下,周默军要如何全身而退?
隔着重重大山,诸葛亮帮不了他们太多,他能做的,也只有尽量在南线大造声势,牵制更多的魏军兵马,为周默军赢取一些时间。
于是,诸葛亮同意了姜维的策略,即刻下令,命姜维率领五千步兵,并八百爆破手,从北边伏牛山脉翻山东进,袭取司马懿的大本营宛城。
同时亲率高翔、廖化等部,不惜一切代价,向南乡城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同时命吴懿、吴班、孟达、申仪等人不要再等后勤齐备,只要手上够十日军粮,便即刻率军出击,向襄阳方向挺进,与陆逊军南北夹击,形成配合。
震天的战鼓再一次敲响。
南乡县,魏军大营之中。
司马懿和一众将领,正在中军大营军议。
只是司马懿的脸色,却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原因却不是因为诸葛亮突然发动了开战以来最为猛烈的攻势。
而是洛阳失陷,皇帝北狩的消息,刚刚传到军中。
“诸位说说,该怎么办?”司马懿冷冷地道。
军师徐邈开口道:“洛阳失陷,实在是不可思议,尚不知其中虚实几何。而眼下诸葛亮攻势猛烈,南边襄阳的战事也是陡然吃紧,显然是诸葛亮在有意配合洛阳的攻势。如今看似情况复杂,但我军的选择,也不过只有两个,一是守荆州,二是救洛阳,别无他选。”
众将伱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
众将心里都明白,司马懿是荆州都督,守荆州是他的基本职责。倘若去救洛阳,荆州必然就会落入诸葛亮的手里,到时候洛阳倒是安全了,可丢失荆州的责任,要谁来负责?一旦朝廷追究起来,司马懿难辞其咎。
然而,洛阳乃是帝都,意义非凡,司马懿身为朝廷重臣,同时也是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倘若连帝都失陷,都不能迅速回救,而只顾自己眼前这荆州一亩三分地的利益,那么等将来曹真或者曹休带兵回救之后,朝廷追究起来,他一个外姓大臣,难免会被怀疑有不臣之心,同样是难辞其咎。
大家都是官场老油条,面对这样敏感的两难问题,根本没人敢提出自己的想法。
这种事情,没有对错,只有立场,所以还是你司马懿自己决定比较好,大家跟着干就完事儿了。
这时,一个身材壮硕的年轻将军站了起来。
人们看过去,乃是邓艾邓士载。
邓艾还没有开口,在场很多人的心中都已经在嘲笑他了。
也只有像他这样不懂政治的愣头青,才敢这时候站起来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