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报仇
建安二十四年,关羽兵败,弃走麦城,和他的长子关平,都督赵累等人一路向西北方向逃跑,似乎是想要进入荆山躲避,然后前往上庸,寻求刘封孟达接应。
可刚走至临沮,就被潘璋的部将马忠擒获,惨遭杀害。
像关羽这样主政一方,可谓半个诸侯级别的大人物,即便被俘虏,通常也会优待有加,以获取更多政治交易的筹码。
可关羽却是连孙权乃至吕蒙的面都没有见上,直接在临沮就被杀害。
这是孙权的命令吗?
当时孙权还在打合肥,距离荆州十万八千里,以当时的通讯速度,绝不可能是孙权得知关羽被擒之后,下令给潘璋,潘璋得令,然后杀关羽。
那可能是孙权在吕蒙出征之前给他下的命令吗?
多半也不是。要知道,战争变数极大,孙权不可能在吕蒙出征之前,就直接预见到吴军此役能够顺利拿下荆州乃至擒获关羽本人,这是极为小概率的事件。
虽然,孙权跟关羽在荆州问题上摩擦不断,加上关羽性格又傲,孙权早就看他不爽,这很正常,但孙权也是个精明的政治家,他知道关羽的价值,同时他也顾忌自己主公身份的体面。
咬牙切齿地向吕蒙提前下达杀关羽的命令,吕布能做出来,但孙权多半是做不出来的。
所以,历史上的关羽之死,很有可能是潘璋揣测孙权对关羽的态度之后,擅自决定的。
潘璋是个莽夫,他多半会想:“主公早就恨关羽恨得牙痒痒了,心里多半是想杀的,但出于现实的考量,只好忍耐。”
“那么,就让我潘璋来为主公背上这口锅吧!”
于是,在潘璋的一念之间,关羽就这么死了。
事后,虽然关羽之死给孙权带来一系列的政治危机,导致孙权又是将关羽人头送给曹操转移矛盾,又是屡次派人向刘备求饶怕其报复。
但通过潘璋依旧因此大功而升官进爵来看,孙权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责怪潘璋。
这大约能说明,潘璋的马屁,还是拍对了。
总之,关羽就这么死了。
当时关兴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最崇拜的就是自己的英雄父亲,可以想象,当他听闻噩耗传来,是怎样的心情。
悲伤之余,关兴自是对杀害父亲的直接仇人潘璋痛恨地咬牙切齿。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潘璋这个名字,不知已被关兴默念了多少遍。
如今,当潘璋驻兵当阳的消息突然传来,而当阳距离襄阳不过三百里一马平川的路程。你叫关兴如何按捺的住?
关兴高擎“杀潘璋,报父仇”的大旗,一路带兵纵马疾驰,毫不犹豫地再次进入吴境,南下当阳。
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却是心潮澎湃,思绪万千,暗自想道:“思潜兄,休要怪我不遵军令,擅自行动。我保证就这一次,回来之后,要怎么责罚全都随你。”
“但是,倘若不趁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亲手斩杀潘璋,以报杀父之仇,我关兴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万马奔腾而过,荡起一片尘土。
襄阳城中,听闻关兴突然兴兵南下,周默心急如焚,骂道:“这臭小子,净给我整难题!他带走多少人?”
马谡道:“他本营两千五百人全部随他而去,此外还有姜伯约部两千多人,随他一起前去了。”
“姜伯约是凑什么热闹?”周默瞪着眼道。
“听说,是被关将军打出的旗号所感动,义气所至,愿意陪他走这一遭。”
“杀潘璋,报父仇。”周默又念叨了一遍关兴的口号,“不得不说,这口号的确简短有力,光听着就让人心潮澎湃,连我都想即刻南下,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之中了。”
“思潜,千万不要开玩笑啊。”马谡急道,“当务之急,是尽快想解决办法,而不是火上浇油。丞相叮嘱的话,你又忘了吗?”
周默沉默不语。
从个人角度讲,他十分理解关兴的行为,甚至打心眼里赞赏他的纯孝和勇气。
但从大局考虑,关兴这样的举动,对于汉吴二国之间的关系,却是一次极大的挑战。
周默之前率军南下,虽然也是明着挑衅,但他本意是不愿意与东吴开战的。东吴若来攻,他便退军,这是可控的。
现在的局面,则是完全不可控的状态。
关兴兴兵南下,能不能战胜潘璋,这倒是其次,关键是夷陵陆逊和江陵朱然的反应,以及孙权知道这件事之后的态度。
毕竟潘璋是孙权爱将。当年纵横江表的虎臣,如程普,韩当,黄盖,蒋钦,周泰,甘宁等等,如今大都已经去世,孙权对潘璋的感情,夹杂着对往昔的怀念,那是相当的特殊。
好在,孙权知道这件事还需要些时日,等他的命令传来荆州,怕是至少半月之后了。
那么陆逊和朱然二军的反应,便是眼下更为迫在眉睫的问题。
面对周默的挑衅和步步紧逼,陆逊已经一忍再忍,命潘璋让出了秭归,兑现了之前的诺言。
但凡事总有个限度,如此接二连三的挑衅,将脚底板放在人的脸上反复摩擦,陆逊还能继续忍下去吗?
很难说。
“思潜,快下令吧。十万火急,不容耽搁啊。”马谡焦急地催促道。
“幼常觉得此事该如何办?”周默问。
“先派快马前去洛阳通知丞相。同时派一能言善辩之士,去追赶安国的军队,劝他回来。再派两人分别去江陵和夷陵,向朱然和陆逊解释清楚。”
“通知丞相有什么用?路途遥远,等丞相知道了,说不定关安国已经提着潘璋的人头回来了。”周默摇了摇头。
“另外,伱说派一能言善辩之士,去追赶安国,将之劝回。”周默道,“那么就派你去好了,我军中能言善辩之辈,也就你和邓伯苗二人在伯仲之间。”
“我可不行啊。”马谡道,“安国此番南下,定然是怒火中烧,意志坚定。怕是不好劝啊。”
“你也知道不好劝?”周默道。
马谡道:“思潜莫要调笑于我,我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不然能如何,难道咱们就坐在这里干等吗?”
“当然不能干等!”周默站起身来道,“我心中已有计较。”
“思潜有什么好主意?”
周默道:“我意点起襄阳城中全部兵马,再次南下吴境,以支援安国!”
“什么?”马谡大急,“那朱然从江陵出兵怎么办?”
周默道:“倘若我们按兵不动,朱然却从江陵出兵,以援助潘璋,安国必然危矣。无论如何,我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我必须出兵。”
“那真与东吴爆发全面战争,又要怎么办?丞相说……”
“丞相问责下来,我周默一力承担。”周默道,“但我不能允许自己按兵不动,坐视关安国深入险境却见死不救,若如此,安国岂不是重蹈当年其父覆辙,而我周默,又与当年刘封孟达何异?”
“这……”马谡被周默的话说得哑口无言,显然是有些动摇。
“放心吧,幼常。”周默安慰道,“这仗还不一定打得起来,我虽然不怕打仗,但至少我眼下还是不愿意打的。我知道其中利害,一定会竭力弥补,避免事情走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马谡拱手道:“既然思潜已经决定,那我马谡也必将放弃成见,全力支持。”
翌日,稍作整顿之后,周默再次披挂上阵,点起大军两万,出发南下。
行至半路,前线哨骑来报,当阳已经打得不可开交,关兴攻势猛烈,又有火药这一大杀器,已经连胜两战,潘璋见打不过,不得不放弃野战,退守城池。
周默道:“潘璋若继续野战,或许还有取胜机会。一旦退守城池,就必死无疑了。”
马谡道:“是啊。潘璋还没有见过震天响的神威,以为靠当阳县的破城墙,就能阻挡我军,实在是痴人说梦啊。”
周默又问哨骑道:“江陵有何动静,朱然现在何处?”
哨骑道:“江陵的人还没回来,不过,有人在漳水之上见到好多吴军战船从南而来,现今多半已经过了枝江,不知道是吴军哪位将军的部队。”
周默道:“陆逊从夷陵赶来,路途更远,尚需要一些时间。算算时间,此时此刻能马上赶到的,一定是朱然。”
“朱然出兵了?有多少人?”马谡惊道。
“不要慌,甭管他多少人来,我们已经竭尽全力,就这么多人了。而朱然出兵,才更能体现我们此次行动的价值。”周默淡定地道。
马谡道:“朱然走水路迅速北上,显然是收到潘璋的求助,赶来支援。”
“没错。”周默道,接着仔细看了看地图,指向漳水沮水汇合处的小县麦城,下令道:“大军加速前进,一定要赶在朱然抵达当阳之前,提前抵达麦城驻防。”
麦城位于当阳之南不远,又是朱然水军北上的必经之路。周默大军驻扎于此,便可挡住朱然的脚步,让他不能轻易赶往当阳。
同时,倘若当阳潘璋战败,占据麦城也可以阻挡他弃城南逃的道路,让他不得不向北逃跑,前往汉国的领土。
一旦进入汉土境内,那要怎么处置,便好办的多了。
马谡深通兵法,看到周默绕过当阳进驻麦城这一手操作,当即大为赞赏。毕竟,当阳的战场虽然打得正激烈,但这场战争胜负的天平,其实却掌握在朱然和周默二军的手上。
于是,大军马不停蹄,连夜进军。第二日清晨,终于赶在朱然之前,抢先占据了麦城。
大军刚刚整顿扎营,周默便登上麦城城头,用望远镜望向南方漳水江面。不多时,只见吴军战船黑压压一片,冲破了清晨的薄雾,浩浩荡荡而来。
“再晚一个时辰,怕是已经来不及了。”马谡见状感慨道。
“既已抢先一步,想来朱然不知我军虚实,也不敢轻举妄动。”周默道,“传我军令,将汉字大旗在城头高高竖起,让吴军看个清清楚楚。”
士兵得令,当即扯起汉字大旗数面,高挂城头。吴军战船近前来,望见汉军已至,果然暂时停泊城外,没有直接采取行动。
过不多时,只见吴军有一艘小船靠岸,一人带着数名随从,从船上下来,来到城下喊话:
“吴左将军诸葛瑾求见汉将军。”
“诸葛瑾?”城头之上,周默听见喊话,拿望远镜望去,果然见到来人体态样貌颇为熟悉,正是诸葛瑾无疑。
“东吴有诸葛子瑜与汉国沟通往来,实在是省了不少猜忌啊。”周默笑道,急忙命人打开城门,迎接诸葛瑾入城。
一见面,诸葛瑾见到周默,便焦急地道:“周将军啊,前番你不是刚刚撤军,两国好不容易才又约定盟好,为何没过几天,你又命那关家子来攻我东吴当阳?如今又将麦城占为己有?”
周默面对诸葛瑾,还是比较尊重的,赔笑道:“诸葛先生,实不相瞒,关将军不是我派来的,实在是他擅作主张,欲报当年杀父之仇,故而瞒着我带兵南下,独自去进攻当阳潘璋。”
“周将军又欺负我这老实人。”诸葛瑾笑了笑道,“关兴乃你帐下大将,你是他的长官,为何不能节制于他?贵军的军法,难道是形同虚设吗?”
周默反问道:“当初潘璋占住秭归不走,我李将军按照两国约定,前去接收城池,他却设伏攻打我军。请问,潘将军难道不归陆大都督节制吗?为何违抗陆大都督命令?贵军的军法,难道也是形同虚设吗?”
诸葛瑾缓缓道:“潘将军是吴王爱将,平日跋扈惯了,谁都不放在眼里,大都督平日里也要让他三分。那日伊阙关前他突然拔刀,周将军也是亲眼所见。况且,大都督知道此事之后,连发信件催他退军,几次不成之后,又亲自前往秭归劝说,终于才将潘将军说服离开。”
“非也非也,二者截然不同。”周默道,“潘将军占住秭归不还,是理亏在先。可是潘将军当年杀了我们关将军的父亲关云长,杀父大仇,切齿之恨,不共戴天。关将军实在是个大孝子,非报这仇不可。我也劝了,却是无论如何都劝不动啊。”
诸葛瑾摇头叹息道:“血亲之仇,可以理解。但就怕周将军不顾大局,以此为借口,却是要夺我城池,占我土地啊。”突然,诸葛瑾面色一变,大声道,“周将军别忘了,此地麦城可是我东吴的城池,不是你自己家后院,不是你带着军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诸葛瑾为人忠厚,涵养深厚,几乎从不发怒,此刻竟连他也勃然大怒,周默完全可以想象陆逊朱然是什么态度,以及当孙权知道此事之后,将会是如何的暴跳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