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春风不度

第224章 春风不度

从长安到冀县,八百里。从冀县到武威,一千两百里。从武威到敦煌,一千八百里。

而从汉都长安到魏都洛阳,不过八百里。从汉都长安到吴都武昌,也不过一千六百里。更有成熟便捷的水路,沟通彼此,实际路上花费的时间更要少得多。

也就是说,这一次北伐,名义上一下子就拓展了将近四千里的疆土。而管理如此之广阔的土地,显然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敦煌以西不远,便是汉玉门关。出了玉门关,就是鄯善、龟兹、于阗,疏勒等西域诸国了。

有汉以来,敦煌是最远的可以牢牢控制在中央政权手里,采取郡县制来进行有效管理的地区。

而西域诸国,则始终是若即若离的感觉。在朝廷强大的时候,他们就纷纷主动依附,甚至设立郡县。可朝廷弱小的时候,最多就只能采取羁縻控制,维持一个表面上的附属国关系。

而当汉室衰微,天下四分五裂的时候,他们也自然而然地脱离了附属,各自宣布独立。

这也很正常。在汉代的科技和交通水平之下,采取中央集权的郡县制来直接统治如此遥远的土地,实在是成本太高。羁縻和半自治,更符合实际的情况。比如南中地区,也是一样的道理。

现代人从长安到敦煌,坐飞机,只需两三个小时,坐火车,也只要一天。

而代表古代速度之最的所谓“八百里加急”,从长安出发,也需要五天才能将一封信件送达敦煌。

而这八百里加急,那是建立在有完备的驿站系统之上。

通常,每隔二三十里就建立一处驿站,并供养海量驿站公务员和马匹的吃喝薪水。

而这些驿站一旦搞起来,哪怕荒废不用了,你还不能轻易裁撤。毕竟驿站的背后,还有一大帮子的公务员,公务员的背后,还有一大帮子的家庭,他们突然失业,闹起事来,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完成一次八百里加急投递,还不知要跑死多少匹马,累坏多少个驿卒,其成本之高,通常是难以承受的。

所以,即便是能做到八百里加急,也很少用。日行三百里,五百里,是更常见的“快递”方案。

周默带着关兴一行人马,从长安出发,第一个目的地,是前往武威,与目前驻扎在那里的凉州刺史魏延汇合。

掐指一算,足足两千里地,就是日行百里,也需要二十天才能到达。

自从穿越之后,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路上。周默每每车马劳顿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怀念高速公路和汽车。

长路漫漫,一个古人一辈子能干的事儿,比现代人可是少太多了。毕竟就这通勤速度,也就注定了你的生活节奏,那是想快也快不起来啊。

路途实在无聊,每到傍晚扎营休息的时候,大家围坐在篝火边上,周默就拿出印刷好的故事小人书,给关兴和士兵们讲故事。

周默本以为,大家最喜欢听的,应该是卫青霍去病,毕竟这一次一路经过的地点,很多都是卫霍二人当年战斗过的地方。通过将卫霍的故事,也能培养一下大家的爱国主义情操。

可没想到,最受欢迎的故事,居然是武松和潘金莲。

既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大军路过冀县,周默决定休息补给两日,再行出发。周默想起了当年的往事,就找人询问了仁摩罗坟墓的地点,想要前往祭拜。

如今的天水太守,正是姜维昔日的好友尹赏。周默从尹赏处得知,姜维和王幼娘在不久之前决定给仁摩罗迁坟回老家安葬,如今已经出发,正在前往于阗国的路上。

“此去于阗,千里迢迢,路途可安全否?不是说鲜卑人到处作乱吗?”周默表示了担心。

尹赏笑了笑道:“鲜卑人作乱,确有其事,尤其是郝昭与拓跋氏联合之后,其势更盛。但若是说他们可以让整个河西走廊鸡犬不宁无法通行,也是夸大了他们的本事了。”

周默皱了皱眉头:“可是,鲜卑人入侵安定,安定杨太守被杀,毕竟是确有其事啊。”

尹赏道:“杨太守之死,我也有所耳闻。可据我所知,事情却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哦?尹太守若知晓详情,还请速速说来。”

“当年北伐之时,杨太守于月氏城呼应起兵,其部下便多为鲜卑人,将军可知晓?”

周默点了点头道:“略有耳闻。”

“这些鲜卑人之所以听他号令,是因为他的母亲和妻族,本就是鲜卑拓跋氏。因为鲜卑内乱而南下,在安定郡定居。”

“如今的河西鲜卑首领拓跋力微,多年前便与之有隙。因此才会利用魏将郝昭的兵马,南下报复,杀害杨太守。而郝昭多半已经和魏国重新取得了联系,盼着能多立功劳,让魏国朝廷赦免他的临阵逃脱之罪,所以也甘愿被拓跋力微所利用。”

周默道:“所以,拓跋力微和郝昭之间,其实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二人并不和睦?”

尹赏笑道:“拓跋力微最渴望的,是壮大自身部族的实力,一统河西鲜卑诸部,以彻底摆脱没鹿回部窦氏的控制。南下入侵汉地,需要冒的风险太大,收获不成正比,他这个老狐狸,是绝不肯轻易为之的。”

“而郝昭所渴望的,是能给魏国立下功劳,好顺利东归。而只有南侵汉土,才算给魏国立功。”

“此次入侵安定,只不过是凑巧罢了,拓跋力微的仇人,正好也是汉郡太守,所以二人才一拍即合。可这样的合作,焉能长久,二人各怀鬼胎,貌合神离,绝不可能长期保持和睦。”

周默点头道:“尹太守一席话,令人茅塞顿开啊。”

周默对于此次西征平定鲜卑之乱,本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妙计,说到底也无非就是两条路,打服,或者说服。

在他看来,想要说服,人也未必肯听。想要人听,多半也是需要建立在先打服的基础之上。一场艰苦的战斗,似乎在所难免。

而尹赏的信息,却是给他开辟了一条新的思路。

尹赏却是摇了摇头,笑道:“将军谬赞了。这些观点,其实都是伯约临行之前,与我讨论西北局势的时候,说与我听的。我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

周默拱手道:“即便是伯约的观点,尹太守慷慨快士,也是令人敬佩。”

在冀县休息两日,周默又前往阿谢居所,打听阿谢的消息。

自从收复长安之后,阿谢便马不停蹄,亲自返回大月氏国去了,其目的便是筹划扩大商路以及二国盟好的事宜。只是路途遥远,这一去一回,起码也得半年之久。

听阿谢的仆从说,阿谢一个月前就已经从冀县出发,此时多半还在路上,尚未收到他的消息。

离开冀县,周默军一路北上,从金城(今兰州)渡过黄河,便是进入了凉州地界。

相比于陇西地区的地广人稀,凉州更是荒芜,常常行军一日,也难遇到人烟。

这一日,终于到了武威,魏延听说周默到来,大喜过望,亲自出城三十里迎接。

一见到周默,魏延就大笑着阔步上前,勾住周默的肩膀。这个姿势汉人并不常用,魏延也只是跟周默学坏了而已。

魏延开口笑道:“多日不见,实在想念啊。思潜,这一路够辛苦的吧?”

周默道:“我本以为,出金城再往北,便是一路的戈壁沙漠,商队的骆驼驮着货物,脖间的铃铛叮当作响,穿行在沙丘之上。没想到,走了这么久,也没看见一片沙漠,这里和陇西也差不多嘛,就是人再少了点而已。”

“想看沙漠,还不容易?”魏延笑了笑,指着东方山丘上一排排的烽燧台,“站在那烽燧台上,朝东望去,就全是沙漠了。”

周默一时兴起,二人于是骑马一路向东,爬上山丘,来到烽燧台。

这些烽燧台最早是汉武帝所建,用途就是烽火戏诸侯,不是,是快速传递消息,防止匈奴人入侵。

如今,匈奴人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鲜卑人,慕容氏,拓跋氏,宇文氏等等。

“河西鲜卑诸部就生活在那里吗?”

站在烽燧台上,周默指了指东边辽阔无边的沙漠,问魏延道。

魏延笑了笑:“怎么可能。鲜卑人也是人,沙漠一滴水都没有,如何能够活人?”

“据我所知,河西鲜卑部族众多,分布极广。其最强的一支,称作没鹿回部,目前主要居住在河套一带,距离这里极远。河套水草丰美,通常游牧人中的最强者,才有资格居住在那里。这没鹿回部的首领名叫窦宾,其祖上也是咱们汉人。窦宾善于拉拢其他部族,数年前拓跋氏族内乱,其中最强的一支,以拓跋力微为首领,暂时就依附于窦宾。”

周默笑道:“这个拓跋力微的事,我已经略知一二。他就是和郝昭苟合,频繁入境骚扰我们,还杀死安定郡的杨太守,搞得文长兄气急败坏的那个人吧?”

“没错。”魏延提起此事,气血上涌,气得说话声音猛地增大了不少,“此人十分狡猾,神出鬼没。我有心率军出击,想要彻底铲除这个威胁,他却像个狐狸一样,稍有风吹草动,跑的就比兔子还快,始终找不到他的具体位置。”

周默问道:“那西域诸国使者的事,也是因为这些鲜卑人?”

“一半是,一半不是。”魏延道,“自从黄巾乱起,汉室衰微之后,西域诸国事实上已经独立了二三十年,现在他们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已经惯了,不太愿意归附一个看上去并不是很强大的汉朝,毕竟,中原之地并不在我们手里控制着。所以鲜卑人稍一作乱,他们就有了借口。”

周默道:“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要解决鲜卑人和郝昭的问题。”

“没错。只是这凉州地方太大,鲜卑人又太狡猾,实在头痛啊。”魏延叹了口气,“自从来到凉州,我就没过过一天舒坦日子。每天就在这鸟不拉屎的狂风黄沙里吃土,还受这鲜卑人的鸟气。我这凉州刺史当得,实在是又憋屈又窝囊,还不如当年在汉中时候呢。那时候,你我每日饮酒吃肉,谈论军机,那是何等的痛快啊。”

周默笑道:“凉州联通丝绸之路,是我国经济的重要来源,事关重大,丞相和我商议之后,觉得朝中诸将,只有文长兄才能胜任,所以才派伱来到西北。可你这家伙,倒是发起牢骚来了。”

魏延哈哈大笑:“活儿要干,牢骚也要发。这不终于把你也搞过来陪我吃土,我心里可就平衡多了。”

周默笑道:“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魏延收起笑容道:“这你就错怪我了。老弟有所不知,我是真需要人手啊。如今我魏延虽号称统领一万多人,但整个凉州地方实在太过广阔,处处都需要兵马驻扎。我手上真正能随时调用的兵马,也不过三四千人,而拓跋力微和郝昭,一共有两三万人之多,实在是双拳难敌四手,所以才急需支援,否则也不会腆着我这老脸,跟丞相和你要人啊。”

转过头来,魏延一脸期盼,问周默道:“你这次来,带了多少兵马?”

周默道:“精骑一千。”

“多少?”

“你没听错,就是关营的一千人。”

魏延一脸失望,道:“你好歹也是个堂堂的车骑将军啊,大军出征,只带一千人来,跟个偏裨小校似的,不觉得寒颤吗?”

周默道:“朝廷没那么多粮食啊,带的人多了,你能供养得起吗?而且,东边的曹真也一直不消停,不给喘息的机会啊。”

“唉。”魏延重重呼了口粗气道:“就带这么点人,如何能收拾鲜卑人?而且,这事要是让西域那帮人知道了,不又得小看我们吗?”

“别急啊文长兄。”周默笑道,“收拾鲜卑人,这一千人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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