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吃瞪眼食
京城·金公馆·七房。
说笑声时不时地传出门外，屋内金燕西两口子正在耍花腔，自从白秀珠怀孕后，金燕西就不怎么上班了，整天好整以暇地守在媳妇身边待命，可以算这个时代的绝顶好男人了。
可华丽的外表总是引人注目，所以七房一直都是下人们八卦的对象，就连近身服侍的丫鬟也不例外，此时房门外的角落里，李香秀和槐花便在窃窃私语。
槐花提醒道：“你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偷听七爷和七少奶奶蜜语，听见羞人的事也还罢了，万一听见什么不该听的，岂不是招祸。”
李香秀无惧道：“怕什么，我跟你说，咱们七爷其实深藏不露，武艺很好的，我在门外他绝对知道，所以不会说什么机密，最多说些那事儿戏弄我。”
槐花警告道：“那你还敢偷听，你和七爷这点默契叫七少奶奶看出来，有你的好果子吃。”
李香秀傲娇道：“七少奶奶要是容不下我，我就走，到哪儿不吃碗清静饭。”
槐花调笑道：“那你舍得咱们七爷？”
李香秀嘴硬道：“不稀罕，一辈子瞧不见他，也不想。”
槐花指责道：“小没良心的，七爷白疼你了。”
李香秀心虚道：“槐花姐，你要做什么？”
槐花拿起篾片道：“当然是替七爷管教伱了。”
李香秀立马意识到不对了，于是她转身便逃，嘴上还不忘求饶，可惜已经晚了。
在二婢的追打过程中，篾片几次打在李香秀的丰腴处，发出嘭嘭嘭的声音，为什么是嘭嘭嘭而不是啪啪啪呢？因为这大正月的，李香秀的花布棉袄太厚实了，打不出那个效果来。
最后李香秀像一只锦毛鼠一样的蹿出门去了，出门前还扮了一个鬼脸。
很快就听到李香秀的房门处传来砰的一声关门声，显然，今晚她都不会再出洞了。
……
京城·集香居。
事不宜迟，第二天金燕西驱车接上了段宏业和徐审义，请二人前往饭庄子喝酒谈事。
路途中，众人闻到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沿着气味往车窗外一看，就见到路边有人摆一口大锅，热气腾腾，一群人兴高采烈的围着，多是穿短打，也间杂着几个穿破烂长衫的，只是探着头，又不好意思往前围，时不时还发出阵阵喝彩声音。
徐审义问道：“继宗，这是干什么的？”
段宏业见多识广，瞧了一眼，便开始卖弄，给众人科普，但金燕西怀疑他是故意的，就是为了倒了人胃口。
段宏业解释道：“这是瞪眼食，详情听说……”
所谓瞪眼食，就是把那些饭馆的剩饭剩菜买下来，放在一口大锅里煮，这锅里的水是从来都不换的，由于天天加热，倒也不至于变质，只是味道不怎么好就是了。”
别小瞧这个，这锅里头飘着厚厚一层油花，给老板一个铜板，就能在里头捞一筷子，运气好的，就能捞出没被吃干净的骨头，要是捞出一整块肉来，那就大赚特赚了。
目睹这新奇又有点可怜的一幕，让金燕西那仅剩不多的良心起了一点情绪波动，但也没办法直接化身大善人，给大伙儿送吃送喝。
善事不是这样做的，至少金燕西自己觉得他一直坚持实业救国之路才是对的，不断的投资工厂，自己赚钱享受的同时也改变了经济结构，进而促进收入分配的改变。
比如开埠印染厂一个月的薪水相当于六合印染厂一年的，那些工人生活质量会有一个上升吧？不想被内卷，其他工厂是不是也得涨薪水啊，六合印染厂还想五块钱就雇佣高级技工是不可能了吧。
金燕西可不胖也不丑，不会管其他工厂能不能承受，堂堂申沪林家，家产上亿银洋，如果还不愿意涨薪酬，那破产了活该。
金燕西就是这么不护短，不会管你林家与金家是不是姻亲。
不知不觉到了集香居酒楼，这里景色果然不错，水面微动，凉风习习。
这倒有点意思，信步走进去，里头一面白墙，上头有一副对联，是直接写上去的：小楼春雨龙华寺，野水秋风虾菜亭。
这联写的很有水平，现如今帝京有一种风气，饭馆店铺写对联往往要把店名“藏头”或者把店主人名藏头。
这一联好就好在属于意会联，跟集香居没有半点关系，但小楼两个字本就点出了地方，龙华寺和虾菜亭是这地方以前的景点，现在已经没有了，整合起来充满野趣，妙趣横生。
段宏业下车道：“燕西，这副对联是庆先生写的。”
金燕西一听就明白了，原来是庆博如，这个人在后世名声不显，在此时却是文坛名宿，一手旧体诗做的很好，偶尔写写评论，听名字就知道，这老头儿是旗人，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喝多之后就在人家店里乱涂乱画，留一些对联。
当然，人家写得好，店主也乐意让他在墙上画。
进了店，跑堂的搭眼一瞅就知道，这几位爷通身西装西裤的衣裳，带着随从，肯定是大主户。
跑堂伙计弯腰道：“客爷，尝尝苏造肉怎么样？给您配四碟凉菜，再一碗清汤，您坐靠窗雅座儿，边吃边赏景，这样喝酒谈事舒服。”
都不用客人点菜，来这里的大主户肯定是为了苏造肉来的。
苏造肉，也称为苏灶肉，宫里头传出来的，内务府专门有个机构，名字就叫苏造局。
要是明清两季，全世界的时尚圣地是哪里，没有之一，就是苏城。苏城的丝绸，苏城的绣，苏城的样式，苏城的点心，苏城的器皿，只要是苏城的，就是最时尚的，也是最贵的！
苏城着名大厨张东官进京后，改良了这道菜，用猪心，肺，肝，肚，肥肠为原料，然后加入各种药材，仔细烹制，汤很鲜，肉软烂，既能就火烧之类的主食填饱肚子，也能慢慢吃用来下酒。
后世这道菜还有，但药材的配方已经失传了。
待三人入座，伙计就上了四碟小菜，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端上来一个白瓷汤锅，这汤锅里头有一个篦子，篦子上面叠着不同部位的肉，汤汁还在咕嘟咕嘟，准确的浸润了肉的三分之一位置，盖子一掀就是一股香气扑面而来。
敬酒过后，金燕西吃了一口，确实好吃，令三人酒过三巡，才言归正传。
金燕西举杯道：“这次继宗兄仗义，小弟便不说什么了，都在酒里。”
段宏业装逼道：“你猜事后家父怎么说，他老人家夸我做得好，作兄长的就应该护着兄弟。”
金燕西赞美道：“我父亲也是这么说，他还为此分派一笔投资下来。”
段宏业说道：“喔？愿闻其详。”
金燕西叙述道：“盐务衙门有一个项目，详情听说……”
段宏业拍板道：“兄弟你这是给我送钱来了呀，没说的，剩下的二十万我和道邻均摊了。”
金燕西拜托道：“那太好了，道邻兄，你是德国法学博士，合同草拟这一块就拜托你了。”
徐审义大包大揽道：“没问题。”
段宏业拿出本票道：“这是万发公司的孝敬，除了你之前支的十万银洋，这是剩下全部六十万银洋。”
金燕西推辞道：“怎么敢当呢，这都是二位兄长跑前跑后的结果。”
段宏业强势道：“咱们兄弟二一添作五是事先说好的，再说这赚钱的机会不是又来了。”
金燕西收下本票道：“那行，过几日咱们一起去津港商谈此事。”
段宏业举杯道：“好，那就先喝一杯。”
金燕西举杯道：“饮胜。”
徐审义举杯道：“饮胜。”
……
京城·金公馆·七房。
金燕西回家，还顺手带回来了很多打包好的苏造肉，可白秀珠孕期一改食肉动物的饮食习惯，不想吃，只能便宜小怜和丫鬟们了。
小怜屋里，田小娥吃着苏造肉，看着她鼓鼓囊囊的嘴巴，像个仓鼠一样。
吴小怜提醒道：“你要吃胖了！”
田小娥把肉咽下去道：“柴唔会！额天天练身段，比唱戏还累呢。”
吴小怜无语道：“你是三寸金莲吧。”
按理说，田小娥是小脚，所以根本不能干重活，可她刺绣手艺好，其实是七房这些丫鬟里最勤劳的。
但也是最能吃的，好在小怜没有坏心，对她真的很好，像大姐姐一样照顾着七房所有女眷，包括白秀珠，还有大少奶奶也是因为小怜每日请安照料，丈夫不在身边还能安稳度过孕期。
田小娥起身道：“光吃肉可不管饱，我做了碗托，小怜姐，我去给你拿来。”
陕北普遍产荞麦，尤其是定靖一带。于是，陕北老百姓便不断摸索荞麦的吃法，荞面碗托就是其中的一种。它观之晶莹光亮，粉白微青，质地精细、柔软、光滑、细嫩，清香利口，风味独特，百吃不厌。
这东西可属于奢侈小吃，您想啊，这又是荞麦面上蒸笼，又是过凉水，还得有老陈醋，原料值多少钱先不说，关键是费工夫。
其实什么吃食在金家都是奢侈品，就比如煎饼果子，少爷小姐们能抱着啃吗，那得特殊制作，最后摆盘成小块，给贵人们用筷子夹着吃。
小怜其实不像金燕西、白秀珠这对食肉动物喜欢大鱼大肉，所以田小娥总会制作一些酸甜下饭的小吃给她的小怜姐姐。
这也是金燕西刻意经营出来的局面，大家如果都没有坏心，自然就会后宫和谐，这样的氛围下连白秀珠也很难生出作妖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