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时候,晚霞映红了半边天幕。
北山炭窑的工人们已经干完活,都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只有一个老妪放下了做活的工具,挑起两只大簸箕在山上拾柴火。
正拾着,林子里忽然跑进一个粗布麻衣的妇人来,一见到老妪,就急冲冲的叫道:“不好了林家婶子!你家那闺女落河里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老妪手中的柴火‘嗒’的落到地上,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就赶紧跟着那妇人下了山。
回到镇子边小茅屋里,桃绛雪已经给人背了回来,人冻得脸色乌紫,已经不省人事了却还在不住发抖。
她婶娘一见之下,脸色瞬时煞白,冲进来抱住桃绛雪就哭,“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跟进来的妇人忙说道:“你别急着哭呀!周家婶子已经煮了姜汤给绛雪喝了,现在正烧热水呢,咱们赶紧给孩子洗洗,兴许救的回来!”
桃绛雪的婶娘赶紧应了声,抹着泪站起来。
几个妇人手忙脚乱的将桃绛雪弄到木盆里,用热水泡起来,一边揉搓着,一边听那妇人说着:“这孩子,真是命大,大冬天的落河里,也还没给淹死。我家大生说呀,他赶到的时候,这闺女都快飘到那丹江里去了,好在这闺女死死抱着河边的一根树根,才没给冲走,要不真冲到那丹江里,那哪还寻的着人呀!”
桃绛雪她婶娘忙抬头:“绛雪怎么会落河里的?”
“这谁知道呢。”妇人道:“我家大生说呀,那会儿他正在镇子外边扎草垛子呢,就听到有人叫落水了,他赶紧丢了木叉跑过去一看,那卫家的少爷说是你们家绛雪落河里了,当时大生见人都飘不见了,哪来得及问呀!赶紧就去追了。”
“卫家少爷?”婶娘奇怪的问:“怎么是,卫家的少爷?”
“听说他们在河边玩儿,看到你家绛雪在附近放牛,放着放着,不知怎么就落河里了,说是这么说,谁知道究竟是……”妇人说着说着就顿了下,后面的话没有再说,摆了摆手,“这些说来没用,好在孩子还活着。”
婶娘怔了会儿,忽的哭出来,一巴掌轻轻拍在桃绛雪背上,“都跟你说不要去做活了,你还去放牛!你这孩子……”,哽咽了两声,又赶紧抹了把泪,替桃绛雪揉搓冻僵的手臂。
几个妇人一起忙活了好一会儿,终于让桃绛雪喘过了气,虽然脸色涨的通红,但好歹是恢复了人色。大伙儿松了口气,帮着林婶娘将桃绛雪弄到床上,又收拾了屋子,忙到天黑才离开。
夜里桃绛雪发了高烧,林婶娘摸黑去买了药,煎给她喝了,却一直不见好转,仍是浑身滚烫,昏迷不醒。她婶娘心焦如焚,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
半夜里,万籁无声。
明亮的月光从窗棂缝隙透进来,让这间小茅屋微微有一丝光亮。
林婶娘体力不支,握着桃绛雪的手睡着了,而桃绛雪依旧沉沉的睡着,屋里静的只有呼吸声。
昏暗中,有一丝淡薄的光缓缓的从桃绛雪床下透出来,飘飘忽忽的融入浮在黑暗中的一缕月光之中,半响,又溢出来,轻轻的落在桃绛雪的床上。
正被高热折腾的神志不清的桃绛雪忽然间觉得脑中一凉,恢复了些许意识。
迷迷糊糊之中,她似乎听到一阵哭声,呜呜咽咽,低沉喑哑,又有些遥远。
她以为是婶娘在哭,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
一片白亮的光刺痛了眼。
她一时不能适应,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许久许久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眼前看到的,并不是她所熟悉的小茅屋,而是一片草原。
一片她从未见过的草原。
草原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湛蓝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荒草。
还有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呜咽吹过,带动荒草沙沙作响。
桃绛雪怔住,原来刚才听到的并不是哭声,而是这里的风声。
然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自己又怎么会在这里?
桃绛雪四下望了望,苍穹环盖,荒草连天,这片荒原上空寂而又苍凉,除了风,似乎再没有别的东西了。她只感觉那微风轻轻吹拂,透过她的身体,飘向远处――她似乎是空荡荡的。
她诧异的低头,发现自己没有形体,就仿佛是停留在半空的一抹空气。
或许是在做梦吧?
她这样想着,但又觉得那透体而过的风却无比真切,她甚至能感觉到清新的风中夹带着一股巨大的苍茫,好像是从久远的过去吹拂而来,荒草间沙沙的摩挲仿佛是这里恒久不变的唯一声响。
这一片不知为何处的荒芜天地,也如同这风声一样,亘古存在。
一时间,桃绛雪分不清梦境与真实,疑惑的在原地站立了许久。
半响,她茫然的迈开步子,在草原上‘行走’起来。
走了一会,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条小河,河水盈盈缓缓,在草原上蜿蜒而去。
桃绛雪没有什么意识的顺着小河缓缓往上游走着,不知多久之后,在小河的源头看到一碧宽大湖泊。
湖泊明净清澈,呈半月形,绕着月潭外沿立有一壁高崖,只高四余丈,将广袤草原阻断,像是平原上的一个断层,临湖崖面有流水簌簌而下,坠入湖里,湖面上便有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月牙湖里的湖水分别从两侧溢出,形成两条小河,流向远处。
这一个湖泊,仿佛是印在原野上的一轮明月,碧蓝透澈,奇美无比。只是周遭一片荒芜,湖边,崖上,皆是蓬草丛生,环绕之下,只有浩渺荒凉。
桃绛雪远远一望,惊讶的发现湖泊边有一间破旧的小屋。
那小屋坐落在两条小河之间的宽大空地上,望湖而建,独自立在崖下湖畔,淹没在荒草之间,显得有些突兀而又孤独。
桃绛雪望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好奇,慢慢的朝着那小屋走了过去。她风一样地从河面上飘过,来到小屋前。
小屋十分破旧,门扉半掩,微风吹过时还发出轻微的吱吱声响。
这似乎是间废弃的屋子。
桃绛雪抬起手,准备推门那扇破旧的木门,却听见屋里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你来了。”
这声音有些低哑,语调是淡漠的,却透露着一种说不出的苍茫悠远,仿佛屋外的风。
桃绛雪没有想到这屋里竟然有人,一时间有些惊愕,踌躇着没有动,而那木门却‘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一个白衣人坐在正对屋门的椅子上。
确切的说,他并不能算得上是一个‘人’。他没有像人一样的皮肤血肉,只是一道淡淡的白色影子。
可是那影子却十分的清晰,从那半透不透的轮廓可以看出,他穿着一件及脚的袍子,侧靠着椅背,两手搭在扶手上,微微仰着头,薄光之中,甚至能看到他坚挺的鼻子和刀削一般的下巴!
他的目光从屋内投射出来,正落在桃绛雪的身上。
桃绛雪惊得退了一步。
那个人影却淡淡的说:“进来吧。”
他的声音是平缓的,没有恶意,听上去仿佛是在邀请一个久等而至的老友。
桃绛雪犹豫了一下,缓缓的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方桌和两把椅子,皆是残破不堪,已经看不出有多少个年头。层层蛛网在屋子里四处垂挂,让这间小屋里更添了一抹荒败的气息。
那个白色的影子抬起一手,对着他对面的椅子做了个请的动作,“坐。”
他似乎并没有将桃绛雪当做十来岁的孩子,而是当做一个同辈的客人一般。
桃绛雪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椅子,缓慢的挪了过去。
椅子十分的残破,满满的几层灰尘,桃绛雪本想拂一拂,但是又想起自己现在没有形体,也没有手脚,便直接坐下了。
她像空气一样团在椅子上,将对面的影子看着,心中很好奇这个‘人’是怎样看得到她的。
“你很好奇我是谁吧。”那影子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似地,淡淡问道。
桃绛雪点了点头。
“我是住在你手中那颗琉璃珠里的人。”
他的声音淡然从容,不徐不疾,好似这事情并没有什么不自然的,所以连带着桃绛雪的震惊也少了许多,她只是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问:“那,那你就是婶娘说的……鬼……鬼吗?”
“鬼?”那个影子似乎是笑了笑,“算是吧。”
桃绛雪怔了怔,“是你带我到这里来的吗?我,我死了吗?”
“还没有。”
桃绛雪舒了口气,又好奇的问:“那,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