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如何发现我的?”按照尾随跟踪被发现后的惯例,季怀忧发出了配角龙套的常见发言。
李弘指了指赵文芳,“在那时,你没能按捺住心中杀意,杀气外露,被我感知到。”
季怀忧点点头,“原来如此。”
武道杀法以杀气为根基,对杀气杀意最为敏锐不过,他在看到李弘逼迫赵文芳做出那种事时,确实忍不住想要制止李弘,想要杀死李弘,那么被李弘发现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见他只是说了句原来如此,李弘反而有些惊讶,“你不阻止我这样的报复手段吗?”
要知道,就连白阳教的人,听说了李弘的复仇计划,都忍不住要劝诫一二。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之类的屁话,平时他们最鄙夷不过,下意识却拿来劝诫李弘来了。
而现在季怀忧的眼神,李弘是看得出的,那是理解、反对但是不去制止的眼神,就好像自己不吃螺蛳粉,但也不会阻止别人吃。
“……若是我的仇,自是一剑了账。既然是你的仇,只要不殃及无辜,你想怎么做,与我何干?”
以季怀忧的修为境界,自然一眼看出,清水侯一大家子,没一个干净的,每一个都是杀孽沉重,身上冤魂缠绕,只是被符箓镇压住了,才不外显。
最可笑的是,这些人大概以为有了修士的符箓就能任意杀戮而不承担后果,所以他们身上的冤魂气息全是新近产生的,符箓镇压住了,但还没来得及疏散。
换言之,这群人,各个有取死之道,若非有权有势,恐怕早就被雨天打雷震死了。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李弘沉默了半晌,才道:“除了我这些兄弟,你是我遇到唯一一个这样想的修士。”
“你现在报了仇,后面打算如何?”
李弘缓缓摇头,他也不知该如何做,说实话,报仇的感觉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畅快。为了报仇,他经历了太多太多。
遥想当年,无力地躺在待月楼后的水沟里,李弘愤怒质问“还有王法”时,赵文芳嚣张地说道:“我就是王法。坤国不倒,清水侯府就永不倒!”
于是,李弘想到,既然王法包庇这些人,那就连王法一起推翻。所以,他遍寻全国,求得仙法,一人之力掀起叛乱,直到席卷全国,史无前例地攻破洛京。
为了这个目标,他努力了太久,苦读兵书,勤修杀法,几乎夜夜无法入眠,压力大到无法想象,每到夜深人静时,总是忍不住要纵声呼喊,又恐惊起营啸,只能咬紧牙关,死扛到底。
他没有修行的资质,只能修行武道杀法。《三十六杀》作为武道杀法,虽然会潜移默化地使人杀性入骨,却也有那么些微的养生之效,结果硬是被他用成消耗寿命的招数,越练寿命越短。他不过三十岁,两鬓就已斑白如雪。
但若不是这样,怎么会争取到白阳教的帮助,怎么能够提前数年攻入洛京,报得大仇!
“看看他们,”季怀忧指向李弘身后的军士,“你们不是叫太平军吗?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太平军的目的,不是要杀尽不平,创造太平盛世吗?现在你的兄弟们帮你做到了你想做的,你不正应该帮助他们做到他们想做的吗?”
这话说的简单,李弘也是听过不少的。许多文人见到太平军的声势,也想加入其中,每每进言如何整肃军纪,再造乾坤。若非如此,李弘的嫡系部下也不会是整个太平军中最为军纪严明的一支。
只是在从前,李弘只会把这些都当作报仇的工具,除了能够帮助他报仇雪恨的建议,其他的话,根本听不进去。
现在,他听了这位修士的话,与其说是被说服,倒不如说是早有此意,顺势而为。
“阁下所言,深得我心。”李弘略一拱手,他不善言辞,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若是你那些兄弟将来也变成这样,你打算如何做?”不愧是李弘的部下,这群人听了季怀忧这种话,脸上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平静地等着李弘的回答。
李弘微微皱眉,旋即道:“功是功,过是过,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如此而已。若有人违法乱纪,便是皇子王孙,定斩不饶。”
略作思索,季怀忧也不觉得他说的有什么不对,但他知道,治国与治军并不完全相同,马上得天下不代表能马上治天下。
他取出一枚玉简,将自己所知的前世那些治国经典,案例分析,抹去人名,尽数录入其中,然后扔给李弘,道:“这是我读过的一些着作,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接住玉简,李弘笑了笑,道:“我也有话要对阁下说。阁下不知是否认得一个叫作裴知行的散修?若是认得的话,还请帮忙转告,白阳教已在通向东陆的几个必经之处设下埋伏。”
沉默了下,季怀忧道:“多谢,我会转告。”
两人都是话语不多的类型,又是初次见面,交谈结束,也就各奔东西。
季怀忧先是向北,前往上善苑。由北部群山,折而向东。他虽然不惧白阳教的埋伏,但能少一些麻烦,还是少一些麻烦为好,真的遇上了,再或杀或废不迟。
李弘也不再折磨清水侯府众人,统统斩了,便直奔皇宫。
紫宸宫的守备比起皇城还要松散,宫中太监侍女早已作鸟兽散。若只是洛京城门被破,他们或许还会坚守岗位,但连皇城都被攻破,他们自然不会死守下去,不但没有忠于王室,反而还把宫中许多金银器具打包卷走,是以李弘入宫之后,见到的是一片狼藉,连殿阁内的灯架都被撬走了宝石,帷幔被撕扯得只剩小半。
当然,也有少数忠于王室的高手和内侍,只是这些人早就跟随国主逃走。
是的,国主才是最先逃走的人。在白阳教与三大派相持不下时,在太平军还未攻城时,他就带着信得过的心腹从地下密道逃走。
若非国主率先逃走,城防怎会那么轻易崩溃呢。
正因国主仓皇逃离,事机不密,被一些内侍窥得,这些内侍为了从乱军手中自保,告知紫宸卫,紫宸卫出于同为十六卫的情谊,又通知了其他十六卫,于是城防彻底崩坏。
李弘率军在紫宸宫中搜索了半个时辰,除了些金银器物,兵器甲杖,什么也找不到,国主找不到,国玺也找不到,一些重要的典册也找不到。
密道倒是找到了,可惜没有任何用,有皇室高手护送,坤国主早已走远。
“好久不见。”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李弘面前。
李弘没有任何惊讶,他早就知道,当他走到这一步,会有许多人来分享胜利的果实,而那些人有的他可以拒绝,有的连他也无法拒绝。
“九年零八个月十一天。”
“你记得很清楚,很好。按照约定,贫道来找你讨要一件东西。”
李弘双目紧盯着眼前的身影,却只能勉强看到一道黑色剪影。这人身材颀长,戴冠束发,穿的大约是道袍,衣袖宽大,听声音,温和清亮,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出。
他抬头看向那人的眼睛的部位,“你想要什么?”
那人似乎笑了笑,道:“不必担心,贫道只是来问几个问题,问完之后,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请问,我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那就从你在清水侯府见到他开始说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