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牌时分,沧州府尹关尚卿,才刚刚进了州府大堂,便见府衙门子匆匆跑了进来,禀道。
“府衙外,相公故人来访。”
“故人来访?……”
听了门子的话,关尚卿不以为意的摇摇头。对于他这个北地重镇沧州府尹来说,每日想与他相识的‘故人’,不知凡几。关尚卿也没有过于在意,只是摆摆手,打发门子下去道。
“将人带至后堂。”
既然是‘故人’拜访,关尚卿自然轻车熟路,私事自然不能占据公堂了。
就在关尚卿转入后堂,不过片刻时间,堂外脚步声响起,关尚卿抬头望去,只见一人施施然推门而入。
这人长的好,生得龙眉凤目,晧齿朱唇,三牙掩口髭须,三十五六的年纪。头戴一顶皂纱转角簇花巾,身穿一领紫绣团胸绣花袍,腰系一条玲珑嵌宝玉绦环,足穿一双金线抹绿皂朝靴,手拿描金纸扇,当真是说不出的富贵逼人。
可是,看到这如同富家官人一般的男子,关尚卿却好似看到杀人放火的强盗一般,面色大变,惊恐起身,点指那官人,失声叫道。
“你……你……你不是柴……柴……”
“呵呵,小可柴进,见过大尹!”
相比于关尚卿的失态,柴进却要得体大方不少。不等关尚卿说完,便呵呵一笑,轻车熟路的走进后堂,对着关尚卿躬身一礼。
不过,别看柴进笑意盈盈,举止得体的好似温玉公子一般。关尚卿却好似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猫儿,见柴进向自己走来,‘噌’的一声,动作麻利的蹿到一旁。不知道,还以为这位沧州牧首,是位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呢。
其实,这也不怪这位关府尹,毕竟他为沧州府尹,以前可是没少与这位沧州的着名大财主,前朝皇家后裔的柴大官人打交道。
自然知道柴家的遭遇,也知道,为了这个柴大官人,梁山泊可是打破高唐州,直接宰了知府高廉,为柴进报仇雪恨。
而这位沧州闻名的柴大官人,更是落草梁山,成了朝廷反叛。
为了这事,关尚卿还着实难过了一段时间。这倒不是他与柴进有多深的交情,只是因为,这柴家乃是沧州最大的富贵人家,家主柴进又以仗义疏财闻名。如今这颗摇钱树没了,关府尹是为每年白白溜走的银子伤心。
只是伤心归伤心,当这个原本以为再无交集的人,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关府尹是真的怕啊!
要知道,这柴进不可怕,不过柴进身后代表的势力,实在太可怕了。
梁山泊啊!
刚刚砍了太尉高俅的梁山泊啊!
便是那三衙太尉,天子近臣高俅,梁山泊也敢毫不犹豫的,说砍便砍了,如杀鸡宰狗便轻松。试问天下哪个贪官,面对梁山泊的时候,能不胆颤?
沧州府尹关尚卿,虽然心里不愿意将自己归在贪官一类,不过,身体却是无比诚实。
尤其是他这沧州,可是块风水宝地。虽然地处北境,不时便要受到来自辽国的滋扰。不过,那些辽军只是入境抢掠一番,便会乖乖撤走。反正那些番军抢杀的不过是些普通百姓,干他关府尹何事?
反而这沧州正是因为地处边境的便利,不少北地运来的马匹牲畜,会在在此地集散。往来不断的贩马客商,也使得沧州,形成了另一种繁华。
不时便要经受外族滋扰,再加上,沧州自古便是发配囚徒之所,也使得这里的民风异常彪悍。这样的坏处虽然显而易见,给关尚卿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不过,好处也是很明显的。那便是,如今在大宋境内,四处猖獗的盗匪,在沧州这片民风彪悍的土地上,根本没有滋生的环境。
相比山东,河东,淮西,江南那些,稍有不慎,便会被乱军活活撕了的同僚,关尚卿的日子,不要过的太过安逸。
只是如今…………
“大尹可是不认识柴某了?”
只是,柴进没有给关尚卿太多的思考时间,见关尚卿对自己如洪水猛兽般防范,柴进一笑,轻声说道。
“认……认识……自然认识……”
关尚卿看着柴进,咽了咽口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虽然这柴进护身犯险,一人敢进自己这沧州府衙,关尚卿有十足把握,只要自己一声高喝,府衙内的公人,便能将这个朝廷叛逆,轻松拿住。
可是,关尚卿不敢。原因无他,还是因为柴进代表的势力,太过恐怖。关尚卿可不相信,自己这沧州城城墙,便比北京大名府的城墙坚固多少?
“多日不见,大官人安好。……只是不知大官人今日来访小官,所为何事?”
既然惹不起,关府尹只好好言相问。好在关尚卿自问,对于这位柴大官人,自己平日里没有得罪。甚至与这位财神爷,还算有些交情。所以,经过初时的惊慌,此时的关尚卿,情绪也算稳定了下来。
柴进见关尚卿的神色已经慢慢平稳了下来,早已不复刚刚的惶恐,也不禁点了点头。
他之所以敢护身闯这府衙,便是知道,这关府尹是个聪明人,如今看来,自己的判断不错。
既然都是聪明人,柴进也没有废话的必要了,闻言只是点点头,笑道。
“既然大尹发问,柴某便如实相告了。不难大尹,我梁山泊近日有些活动,要借贵府一过。”
“借沧州一过?……”
听了柴进的话,关尚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说实话,对于柴进的突然到来,关尚卿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想过,这柴进是不是前来与自己寻仇的?
毕竟,当初柴进落难高唐州时,自己身为沧州府尹,平日里又没少受柴家孝敬,没有出手相助,于情于理,都有些不近人情了。
如今柴进脱难成功,身后又有梁山泊这个庞然大物撑腰,来找自己寻个说法,理论上,倒也不无道理。
只是,关尚卿打死也没想到的是,柴进在找自己,竟然是梁山泊要借道沧州境。
自己这沧州本就地处大宋北境,过了这里,便是辽国境了。那‘燕云十六州’,又一直被辽国把持,也非宋境,梁山泊…………,莫不是…………?
关尚卿似乎想到了什么,一个激灵,面色大变的抬头望向柴进,眼神中的惊恐,震撼,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见关尚卿这么快便想明白了,柴进呵呵一笑,却也不以为意。
毕竟,这次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便是梁山泊没有打算隐瞒的必要。梁山泊既然想要收复燕云十六州,必要先收复幽州,而要得幽州,沧州却是个怎么也绕不开的地方。
为了避免日后的麻烦,自然要与关尚卿,这位沧州的牧首,提前打好招呼了。
“这……这……”
见柴进一脸笑意的望着自己,关尚卿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瞬间只觉一股寒意席卷全身,阵阵凉意,使得关尚卿的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
好个梁山泊啊!
关尚卿一直以为,梁山泊日渐壮大,却不像王庆,田虎那厮们攻州破府,自立为王,是想奇货可居,将自己卖个好价钱罢了。
如今看来,却是自己肤浅了。此时一向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隐忍态度的梁山泊,终于第一次,在世人前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燕云十六州’,没想到,梁山泊竟然剑指那片祖地,梁山泊,张枫,到底有多大的所图啊?
“呵呵,不知大尹意下如何?当然,此时柴进无利物在身,大尹也尽可高喝一声,要杀要剐,柴某悉听尊便!”
见关尚卿一脸惊恐,眼神飘忽不定,柴进根本不给关府尹多思考的时间,忽然呵呵一笑,轻松无比的说道。
柴进虽然说得轻松,不过听到关尚卿耳中,却如泰山压顶一般。他知道,这是柴进在逼自己就范。
只是,这件事太过震撼,震的关尚卿心神恍惚,一时也难以决断。
如若真的被梁山泊这伙‘草寇’得逞了,打下了那片祖地,那大宋朝廷成了什么?太祖,太宗,历代天子,当今圣上,满朝文武,都成了什么?
只怕如若真的被梁山泊作成此事,那么史书记载下来,大宋朝廷,包括自己,都将是个小丑,是个被后人耻笑的小丑。
不过,不同意……?
关尚卿偷眼看了看依旧一脸笑意的柴进,不禁打了个寒颤。别看如今梁山泊一副君子模样,与自己好言商议。一旦自己牙嘣半个‘不’字,等待自己的必定会是城破人亡。
没有办法,如今梁山泊就是有这份底气。而这份底气,也经过了无数人的验证。至少,关尚卿是相信的。
要不,上报朝廷……?
关尚卿仔细想想,又是摇了摇头。就在关尚卿心思百转,却一时拿不定主意之时,柴进却已经探明了这厮心思,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来,双手捧到关尚卿面前,轻声道。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当然,这只是柴某的一些小玩意儿,拿不出手,权当与大尹解闷了。至于其他,我山寨自有孝敬。”
柴进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锦盒,顿时房间中霞光溢彩,锦盒中五颗牛眼大小的珍珠,相互辉映,发出万道霞光,晃得关尚卿,再也挪不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