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秋雨落下后,更添几分萧瑟。
院落内的老槐树叶纷纷凋零,陈策坐在书房内看着书籍。
洪御史此时应该快抵达东南,东南乱象不久就会被洪御史给上报到朝廷。
秦紘、徐贯、朱厚照……开海!
得想办法劝他们将开海的声音在朝廷上扩展开来,而且得要在洪钟上报东南乱象之前。
陈策看着书桌上的倭岛地图,缓缓陷入沉思。
陈策在对东南下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棋,所有棋子都被布控出去了,马上就快要到收网的时候了。
咚咚咚。
门扉被敲响,陈策撑着雨伞去开了门。
但见两位老者盯着自己,陈策想了片刻,便对孔弘泰拱手道:“见过衍圣公。”
孔弘绪脸上不悦之色一闪即逝,陈策有些意外的瞥他一眼,不清楚孔弘绪刚才那一缕不悦是因为什么。
“里面请。”
孔弘泰微微颔首,随着陈策走进了中厅,落座后陈策给他斟了茶,然后才对孔弘泰道:“抱歉,我身子不太好,不能亲自去拜访孔师。”
孔弘泰开门见山的道:“你可有办法让周家的学校停办?”
陈策摇头道:“没办法。”
“孔师为此事专门来京师,就是为了让周家的学校停办?”
孔弘泰道:“他开了一个并不好的头。若是读书人读书的目的不在纯粹,当读书人都在以利益衡量个人价值,那这个国家还有未来可言?”
陈策反问孔弘泰道:“敢问孔师,朝廷的官吏是否都是清官?”
孔弘泰摇头道:“自然不是。历朝历代总会出现贪官污吏。”
陈策道:“那是不是可以说,为官的人,也是在为自己利益考量?”
孔弘泰道:“但总有两袖清风心思纯正的士大夫在!”
陈策微微笑道:“是啊,总有两袖清风心思纯正的士大夫在。商人也不完全是见利忘义之辈。”
“大明每三年才能择一百多人为官,可更多的则是数万数十万读书人依旧停留在秀才的阶段。”
“他们没有一技之长,却一直苦读书,最后潦草绝望过完一生,这些老秀才或是在村落启蒙,或是在街肆代写书信,以此谋生。”
“这些学校开放之后,他们能学一技之长投入到各行各业中,这些行业能为大明产生税收利润,从而富强国家。”
“那些励志为官的读书人,未必看得上这些旁门左道,就如孔师你一样,但不是人人都有这种卓越的天赋,穷其一生若是考中举人都算光宗耀祖,可大明这样的人,又有几个呢?”
“其他读书人呢?他们也需要养家糊口啊,总不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治国平天下,活活饿死吧?”
顿了顿,陈策问孔弘泰道:“孔师有没有好好想过,为什么您那篇报刊的文章出来后,似乎并没有引起太多读书人的共鸣?”
“因为他们共鸣不了啊,他们更多的人都想把日子过好点。他们读书真就为了报效国家么?扪心自问,这样的人有几个啊?您不妨仔细想想,更多的读书人为官之后,他们名下的土地少吗?田产少吗?哪里来的?剥削农民啊!”
“没有那么多如令祖那样的圣人,更多的读书人读书都是为了自身的利益。当官也是为了利益,真正爱民如子的官僚又有几个啊?”
“在下此言或许有些僭越无礼,请孔师莫要生气,好好想想我的话。”
“此番您入京其实完全没必要,学校已经开始滋长起来,我没办法叫停,周家也没办法叫停。”
“如果孔师还执意如此,在下觉得您不该来找我,而应该去找朝廷,因为只有朝廷出手才有办法取缔所有学校。”
“可朝廷那些大人物又岂能是傻子吗?衍圣公能考虑到的事,他们这些人难道考虑不到么?可为什么他们没出手呢?”
孔弘泰不由陷入沉思。
他呆呆的看着陈策良久,长叹一口气,抱拳道:“老夫此前异想天开了,阁下一番话,令老夫当头棒喝。”
陈策微微摇头:“衍圣公言重了。”
久未开口的孔弘泰此时厉声道:“一派胡言!”
“妖言惑众!”
“这不过只是你的借口说辞罢了!你乃商人,你此番作为,用心险恶,故意利用周家达成你抬高商人地位的目的!”
陈策狐疑的看他一眼,平淡的道:“报刊上的文章是你发出来的吧?”
孔弘绪道:“是又如何?!”
陈策道:“那就好,最起码说明衍圣公一脉还没彻底凋零。”
孔弘绪反应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这小子拐弯抹角在骂老夫?
陈策道:“我为什么要抬高商人的地位啊?为了名还是为了利?我做这些谁会感激我?”
“你的这些言论没有一句能站得住脚,以后还是莫要乱说了,旁人听了会笑话你孔家。”
“你!”
孔弘泰厉声盯着孔弘绪,道:“大哥!住嘴!”
他拱手对陈策道:“我代兄长对小兄道歉,今日后我不会来叨扰小兄。”
说罢,他便起身要走,等两人走到外面的时候,陈策将孔弘泰叫住了。
他单独对孔弘泰道:“孔师,在下说一句诛心之话,我方才在你长兄眼中看到了戾气和欲望。”
孔弘泰愣了愣,笑着道:“家兄脾性便是如此。”
陈策道:“可那一抹戾气和欲望却不是对我的。”
嗯?
孔弘泰呆怔的盯着陈策。
陈策道:“总之孔师还是小心点,在利益面前,亲兄弟都可能反目成仇,如果在下没猜错,这些年他应该都活在你的权威之下。”
孔弘泰压着手,示意陈策不要再说下去,他也不想听。
陈策拱拱手,道:“在下多嘴了,就不送孔师了,后会无期。”
孔弘泰点点头。
淅淅沥沥的秋雨中,孔家兄弟重新上了马车,孔弘绪脸上阴郁的很,不悦的道:“我们是找他来说理的,你却被他三言两语说动,此番入京孔家岂非成了笑话?!”
孔弘泰淡淡乜他一眼,道:“大哥,他说的难道不对么?”
“你被他伶牙俐齿蛊惑住了!”
孔弘泰摇摇头道:“我认为他没说错,我们不该为难他,他也没能力叫停学校,他说的都不错,都在理。”
“如此年纪轻轻,说话做事如此不卑不亢,将来大有可为,反倒是你,你比起他,远远不如!”
“大哥,你的脾性该收敛收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