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事都如同陈策推演的那样,不再是锦衣卫和兵部之间的矛盾,而是东宫老师们和马文升之间的争吵。
李珍顺利从此事抽身。
回到北镇抚司,李珍还忍不住感慨陈策的推演究竟多么厉害!
可当魏文礼说出李珍离开这段时间发生在陈策身上的诡异之事后,李珍更震惊的嘴都合不拢了。
杀了东厂的人,居然还能顺利脱身?
这且就罢了,竟还能做到斩草除根?
李珍是彻底服了,他目光深邃的看着魏文礼,深深的道:“文礼,你做的很好,你保住了陈策一命,我替他谢谢你!”
李珍起身抱拳,弯腰,行礼。
魏文礼赶紧侧开,道:“李大人,使不得。”
……
礼部。
今日宁诚如往日一样来礼部当值,这是他入职礼部的第三天了,该交接的都已经交接好了。
今早刚到值庐,便被一名文吏叫去了吏部右侍郎程敏政的值庐内。
“下官见过程大人。”
宁诚恭敬的行礼,程敏政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该有的礼数宁诚一点不敢乱,模样甚是恭敬。
程敏政摆了摆手,示意宁诚落座喝茶。
“如何?公务上还习惯吗?”
宁诚有些受宠若惊,不知程敏政为何对自己这么好,忙不迭道:“回大人,都习惯。”
“坐坐,不必客气。”
程敏政和蔼的道:“习惯就好,若有不懂的尽管询问本官便是,不必觉得麻烦。”
宁诚赶紧趁机道:“程大人,下官被调礼部……”
程敏政点点头:“本官操作的。”
宁诚感恩戴德的道谢,感动的稀里哗啦的。
“怎么样?令女成婚了吗?”
“啊?”
宁诚惊愕的看着程敏政,一脸迷茫。
程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为何忽然关心我家小女成婚与否?莫非他将我调到礼部,是想和我结亲?
宁诚赶忙道:“尚未。”
程敏政噢了一声,道:“女儿家的终身大事要早早确定了,成了,没什么事了,去办差吧。”
“喏。”
宁诚离去,现在依旧一头雾水,程大人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刚才那一番话,是试探我的女儿成婚与否?所以,他打算提亲?
眼下看来只有这个解释最为合理,宁诚好歹也在官场上混了这么久,他知道没有利益的事不会有人做。
自己被调礼部从什么角度看都太诡异了,他和程敏政压根不认识。
程大人给自己连续提拔两级,只能说明他带着目的的。
若是自家小女能嫁给程家,倒也不失为一户好人家,而且还有些高攀了。
……
朱厚照今天又挨骂了。
倒不是因为西北的事,而是关于张家兄弟兑换盐引之事。
朱厚照吃了哑巴亏,他实在没想到自家两个舅舅会无耻到这个程度啊,借着自己的名义,去河北兑换了足足一千引的盐巴!
张家兄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反正盐他们已经兑换了,四十万斤盐,按照一斤五文钱的价格贩卖,转手就能白白获得六七千两银子。
朱厚照红着脸,义愤填膺的找到陈策,骂骂咧咧的直说自己舅舅无耻之尤。
陈策不关心张家兄弟是否在朱厚照身上占了便宜,反正他们都是一家人。
只是从张家兄弟身上却折射出很多问题,也恰好利用这次机会将这其中的危害告知朱厚照。
“伱的两个舅舅是幸运的,他们最起码能兑换到盐。”
朱厚照:“啊?”
“这是什么意思?”
朱厚照不理解,兑换到盐这很难吗?
陈策点头道:“难,很难。”
朱厚照挠挠头:“为啥?”
陈策道:“民间很多商人散户都拥有朝廷的盐引,这一批盐引甚至可以追溯到前朝。”
“盐引太多,但盐却就那么多,所以兑换就有先后之说,权贵们自然可以兑换,但一些小商人小百姓们没有关系,只能朝后排队,有人甚至祖孙三代都兑换不了一引盐。”
“乃至于许多人手里的盐引最后成了白纸公文。”
朱厚照不解的道:“既然他有盐引,官府为什么不给兑盐?”
陈策道:“官府为什么不给兑盐,这件事说来话长。”
明政府是效仿元朝的制度,将这些地方的产盐划分区域,不准许跨区域贩盐,否则给予重罪。
延伸出来的问题就是,政府在运输盐需要耗费最大的财政负担,不是盐的本身,而是天南地北的运输成本。
民间百姓想做盐巴生意,首先要从官府中获取盐引。
但最初的盐引是很难获得的,价值很高。
久而久之,明政府在北疆边境出现了粮食危机,在土地兼并日趋严重之后,军屯制度开始被破坏,军兵们屯田种不出来多少粮食了。
基于这种前提下,朝廷就需要负担边境的粮食供给。
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运输成本依旧高昂,明政府在运输到九边的成本越来越高。
明太祖朱元璋就想出来了一种办法——开中制。
简单点说就是,朝廷给商人发放盐引,但前提是,商人需要负责将湖广两淮等地的粮食运输到九边军队中,九边军队再开出勘合,商人用此勘合去问朝廷兑换盐引。
盐巴的生意,这其中的利润多大,可想而知。
所以明太祖在采取开中制之后,立刻解决了边境粮草短缺的问题。
可时间发展到两个甲子年后的今天,经过百余年的发展,开中制渐渐开始被破坏。
崩坏的原因就是商人用盐引兑换不到盐了,那自然也就不会负担运输粮食去九边的任务。
为什么?
因为明政府滥发无度,又加上许多豪强藩王外戚权贵们会侵占盐引,就现在的弘治皇帝,都会时不时奖励盐引。这些人拥有优先兑换粮食的权力。
造就的局面就是,盐引越来越多,但是兑换盐要开始排队走关系。
商人们看不到利益,也就不愿意继续执行开中制,开中制开始崩溃。
但别认为商人就被朝廷戏耍了,实际不然,开中制造就了明朝最严重的一个危机。
各地大商崛起,比如山西晋商,就是攫取开中制之利而崛起。
这些商人自然十分聪慧,他们崛起之后,开始割韭菜。
割的自然是小商户,他们将手中的大量盐引折价卖给小商人,对下隐瞒盐引难兑盐的政策情况。
如此之下,山西大商很完美的转嫁了风险,将所有风险都转嫁给了小商户。
发展到万历时期,首辅部堂如张四维、王崇古就是凭借盐引之利,掌控了整个朝堂。
到明朝末期,山西商人已经开始和努尔哈赤做起了钢铁生意。
一件小事能折射出来明朝更大的管理漏洞问题。
开中制和盐引破坏之后,若是现在不完善管理,对大商贾给予抑制,它们就会成为压垮帝国的最后一根稻草。
朱厚照认真的听着陈策的分析,惊讶连连。
连他这个皇太子都不清楚,大明的盐业制度已经分崩离析到这种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