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原来,这竟然是因为……

会说话,会笑,会教导小孩子的师父,从一开始就是一具尸体吗?

原本门派衰落,衡南没有看到全貌,谈不上多么震撼。此时此刻,却感觉到被人扎了一下似的,一股钝钝的痛从心上蔓延开来。

肖子烈的反应比她也强不到哪儿去。师兄这是在报复他的放大招吗?

盛君殊宽慰道:“不论师父是人,行尸,还是鬼,既行跪拜之礼,师父永远是师父,没必要想太多。”

肖子烈难受了半天,难受地转移话题道:“上一次你砍了半天,楚君兮到底死没死?”

“不知道。”盛君殊看着黑暗,“反正那颗珠子我弄碎了一半,姽丘派半数弟子续不了命,姽丘要是知道,得气活过来。楚君兮若想卷土重来,得看他本事。”

“那不是君兮。”衡南的声音传出,两人俱是一怔。

今天晚上,真是惊喜连连,一人揭一盅大的。

“什么意思?”盛君殊心头一紧。

衡南把手放在心口,斟酌一下:“那个黑影杀我两次,第一次在房间掐我脖子,第二次在警察局捅我心口,君兮不会那样对我,所以他不是。”

“衡南。”盛君殊无奈。

她对楚君兮为什么会怀着股近乎偏执的信任?

“十年不见,人都可能生疏,何况千年已过,你还指望他对你留有旧情?”

“师姐,楚君兮在姽丘派上山之前七天刚好消失,然后我们被屠了,千年后他又变成姽丘派的掌门出现在我们面前。”肖子烈也觉得衡南脑袋出问题了,“他背叛我们,在那边邀功封赏,这不是顺理成章吗?”

衡南目光有些迷蒙:“我说不上来。但我偏有一种感觉,我觉得那个黑影虽然一言一行都复刻君兮,但是……很陌生。”

“他都变成行尸了,自然陌生了!”肖子烈气道,“你又怎么知道他从前不是伪装本性上山的呢?”

盛君殊捏紧指节,强令自己冷静。

现在的要紧事,是忘掉师妹半夜喊楚君兮名字这件事,将对师妹偏袒楚君兮引起的那股窜来的火气剥离开,原原本本地听师妹那句话。

衡南的思维有时剑走偏锋,但并不都是无理取闹。

“那个黑影虽然一言一行复刻楚君兮,但是……很陌生……”

这句话拆解开来,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那个黑影和楚君兮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还叫他师兄,挑衅过他,但这又说明什么呢?连一个冤鬼,都能化作衡南的样子,大半夜喊他“师兄”。

盛君殊陷入更深的迷惘中。

倘若这个黑影真的不是楚君兮……

那那个一双桃花眼的四师弟,为什么在师门沦陷前失踪,现在又在哪里呢?

“衡南……”

“嘘,师姐睡着了。”肖子烈的声音压得极低。

“三点了,太晚了。”肖子烈看着电子表嘟囔,“我们也睡吧。”

抬眼时,盛君殊手握牡棘刀,在肩上灵火上随便一燎,轻轻地割开自己的指腹,沾着一点鲜红,点在衡南眉心。

那点鲜血像是被皮肤吸收了似的很快消去,红光一闪,留下颗朱砂痣似的印子。

肖子烈一想就知道,师兄肯定是被怨灵变的师姐吓怕了,在真正的师姐额头上留个记号。他做完标记,抬头瞥了眼肖子烈:“你要吗?”

“我就不用了……”

话音未落,窗外“咚”的一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接着,小木屋内的桌子“吱吱吱”挪移,板凳“哗啦”一声翻倒,撞得立灯摇晃,嘎吱嘎吱响动声中,传来幽幽的女声:“我的,我的……”

夹杂着激愤的男声:“给我,给我……”

盛君殊和肖子烈对视一眼。

第82章 姻缘(八)

第二天一早,肖子烈抱臂看着树下:“瞧,闹分家了。”

槐树之下,昨天还紧挨着的两个小坟堆,竟然凭空向两边挪动,中间拉开了十几米的距离。

通向小木屋的石板路上铺满了滚落的土块,好像经过了一场激烈的大战。

盛君殊看了看这两堆坟,打电话叫东西两村的人来。

苟三叔来的时候行色匆匆,拎着一兜零碎的东西,见了王勒的妈就大喊:“我就想着还有什么没结清楚,总算想起来了!”

“我家出的嫁妆你得还回来,那都是我们慧慧的东西。”

王勒的妈也不甘示弱:“那你们把我们的彩礼退给我。”

苟三叔扬了扬手里的袋子:“不给你准备好了吗?快点拿来吧。”

王勒的妈满不情愿地打开背着的小皮包,从里面掏了个小盒子。所谓的嫁妆,就是个定亲用的小玩意儿,一块崭新的女表。

苟三叔当场打开一看,撑起手表的海绵垫子都是反着的,像是被人卸下来匆匆放进去的:“你们这就不厚道了,这是我们慧慧自己拿工资挣钱买的,她还没戴你们家里人先戴了,难怪她还不肯走。”

“谁戴了,就是拿下来试了试,没人戴。”王勒的妈让他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死人的东西谁稀罕戴着。”

苟三叔嫌弃地拍拍海绵垫子,合上盒子,嘟囔了几句。

王勒的妈摊开手:“你不如当初就别给。把我们的彩礼也赶快还了吧。”

苟三叔咬着牙,一手拎着袋子,一手往外掏东西,比起那块女表,掏出来的“彩礼”就零零碎碎的了:一块香皂,一盒造型蜡,一块假得发绿的玉观音,一串紫晶石手链……

盛君殊感觉让什么晶亮亮的东西晃了一下眼睛,走过去,从那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里面捏出了一小片金属制品。

有拇指大小,扁平的一片,不规则,外表是凸凹不平的青铜花纹,边缘锋利,像是什么东西的碎片。

翻过来一看,一道白光闪过,清晰地映出他的眉毛和眼睛。

是一小块镜子的碎片。

“这也是‘彩礼’?”盛君殊捏着碎片看了看,放了回去,无言以对。

苟三叔嫌弃道:“可不嘛,送也不送个整的。”

“我们家条件你不知道吗?”膀大腰圆的妇人绷着脸上下颠颠手,一堆零零碎碎的玩意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拢了拢,收进包里,嘟囔,“那小块,是我儿子死前一天捡回来放抽屉的,我觉得好看,才放进去的,又不是故意要丢人现眼。”

肖子烈忍不住问:“在哪捡的?”

那倒霉镜子是青铜的,摔是不可能摔成这个样的。

“就我们村外头山路上,可能哪个游客落下的吧。”王勒他妈不甚在意,装好了“彩礼”,木然道:“这可彻底两清了。”

她走到树下,脚尖轻轻点了点右边的坟包,“勒啊,东西都要回来了,你跟这个女的现在没一点关系。你要不想折腾你妈这把老骨头,就别闹了。”

苟三叔也对着苟慧的小土堆也作了个揖。

两人拿着东西,一左一右,背对而行,沿着山路越走越远。

片刻后,槐树下那两个土堆,像是被挖空了中心一样轰然坍塌,尘土飞杨,两座坟竟瞬间夷为平地。

盛君殊回头,看见衡南站在小木屋门口,低头抱臂,神色很凝重。

走过去时,衡南抬起头,眼睛下面的乌青把他吓了一跳,随即盛君殊反应过来,不是师妹的黑眼圈重,是她的脸色太白了,额头上抹了一层汗,以至于鼻侧、人中这些脸上深色的部分,黑得异常突出。

“怎么了?”盛君殊立即捏住她的肩膀,贴近她的额头,“是不是又疼了?”

他握着她的手贴近天书,并没有感受到胸腔下拍翅的声音。

“不是……”

衡南冰凉的手反握住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天书分裂成了两个。一个被盛君殊压住,另一个正在疯狂震颤,她感觉自己心脏都在共振。

但无论是她还是盛君殊,都摸不到拿一个的存在。

她甚至怀疑她是疼痛了太久,大脑里出现了幻觉。

不是有那种幻肢痛吗?一个人腿都没了,还老觉得腿疼。

盛君殊轻轻揉了两下,总感觉治标不治本,扫了一眼屋里叠好的地铺,做了下心理建设,耳语道:“要不……”

“算了。”衡南当机立断,“我们今晚之前,快点回去吧,太冷了受不了。”

她说干就干,扭头就从盛君殊怀里脱出,钻进小木屋搬行李。

盛君殊一人站在原地,让冷风吹了一下,莫名地感觉到有点儿空虚。

……竟然被否决了。

“放着师兄来。”他弯腰一把接过衡南手里的箱子,抽空看了她一眼,师妹骑在另一个箱子上,无聊地看着手机,头发滑落,盖住脸颊,背后露出一段青白的脆弱的脖颈。

盛君殊觉得她应该加条围巾。

但是衡南不戴围巾。就算出门戴了,去酒店往架子上一挂就忘记了。回回都都是他折返去取,几次之后她就拒绝围巾了,说什么也不肯戴。

盛君殊走过去把她外套拉到脖子上面,生生拉成个立领冲锋衣,衡南低头扫了眼立领,又瞪圆眼睛和他对视,连玩手机都忘了:“……你很冷吗?”

盛君殊看着她顿了顿,一句“我怕你冷”半天出不了口:“你的视觉效果有点冷。”

“……” 衡南把帽子戴上了,整张脸缩进衣服里,不想跟他说话。

“起来。”盛君殊想抬她屁股底下那个箱子,不过话刚出口,他觉得根本没必要,左手“咔嚓”拉起拉杆,右手往衡南腰上一搂,在她短促的尖叫中,连人带箱子一块拎起来。

“可以呀师兄。”肖子烈饶有兴趣地转着头,一路目送盛君殊把人抬上越野车。

车里的空调“呼”地打开,吹出来的还是冷气,窗户上迅速凝起一层白雾,肖子烈搓了搓手:“师兄,咱们在这儿吃顿再走吧。”

“都行。”盛君殊回答得有点心虚,扣安全带的时候,撇了衡南一眼,她正拧着那个安全带,厚厚的羽绒服在怀里堆出一堆褶子,遮挡视线,低头半天找不到插口。

心虚,是因为他刚把师妹直接塞进了副驾驶,这样她就不会一直坐在后排和肖子烈打游戏。

衡南好像没有发现。

他探身过来,握着她的手,“咔哒”一声把安全带卡了进去。

肖子烈提前打探好,在进山口附近找到了家火锅店,店面很袖珍,厚重的帘子掀开,只有两张沙发卡座,很安静,没有别的客人。

吧台上摆了只电暖炉,把桌子附近映得红通通,暖洋洋。

三个人都吃辣,肖子烈点了份红汤锅,一架子菜。服务员要走,让盛君殊叫回来:“三瓶啤酒。”

衡南和肖子烈对视一眼,肖子烈嘴角的坏笑都快溢出来了:“不是不喝酒么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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