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带来的那匣子呢?”
“莲儿,呈上来吧。”
云乐舒接过那泥金木雕的匣子,打开后递给岳岘。
对着不明所以的郦婼樗道,“空手来总是不好,思来想去,王后娘娘应是不缺什么,岘岘如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追着我要话本要小木剑要小陀螺的小孩子了,那些个稀奇玩意只怕也入不了咱们小文豪的眼了,唯有送文事用品为妙,岘岘,看看喜不喜欢。”
匣中再置一漆金方盒,岳岘打开,便嗅得一阵清馨墨香。
乃见盒中铺软绸,一锭碑碣型的墨和一座石色紫砚台静静躺在软绸之上,正泛着莹润光泽。
“是桐烟徽墨!据说此墨磨来清润,纸笔不胶,书之可经久不褪,只是制作繁琐,一直都有‘黄金易得,徽墨难求’之说,连太师穷极一生都未能如愿藏得一件品质优良的,这锭墨色泽黑亮,品相如此不凡,真是太难得了!”岳岘托着那漆金盒子,眼睛熠熠发光。
郦婼樗也探身去看,见那锭墨果真精美,形美质精,四周起棱,正面是一则言官持笏讽谏图,旁边是阳文行书八字“博览兼听,谋及疏贱”。
“喏,旁边那砚台也大有来历呢。”云乐舒含笑道。
众人观之,见旁边那座砚台石色深紫,古拙厚重,上头的透雕却纤巧无比,还有重晕青绿的小鹦鹆眼,很是奇特。
“这座端砚是你父王征掠尔玛的战利品,估计也是尔玛人不知打哪抢来的,不过不管来自哪里,总是好东西,你要好好用。”云乐舒看着他,似乎别有深意。
岳岘满心都是欣喜,轻手放下砚台和墨锭,抖抖衣袍,向她郑重地道谢,“谢谢姐姐,我会好好用的。”
桐烟徽墨和端砚既贵重又暗含劝进期许之意,郦婼樗如何看不出云乐舒送这份礼的用心。
便只放下心里芥蒂,又诚心替岳岘谢过。
云乐舒只笑道,“王后娘娘不要同我客气,岘岘很好,我一直以来都喜欢他,遑论王后处处维护,当年又赠路资让我回国,我敬慕王后,您的孩子我自然也是疼爱的。”
茶盏已空,倩影上前倒茶,顺口接了句,“贵妃娘娘不久将有自己的孩子,哺育幼子艰辛,到时候哪还有闲暇疼爱别的孩子。”
“倩影住口!”郦婼樗怒喝,“贵妃娘娘面前竟敢胡言乱语,自己下去领罚。”
云乐舒看着闷声不吭退下去的倩影,脸上仍是淡淡笑意,不见半分恼怒。
郦婼樗难得露出慌乱之色,“妹妹,这婢子近日心情不好,时常窝着火,说话没个分寸,妹妹你......”
“倩影这倒也算不了什么,吾乡山房那些孩子一个个的才叫没分寸,都是我宠坏了,但只要不触及宫规,也没什么的。”
她如此轻轻揭过,郦婼樗不由一怔。
“王后娘娘......”
“嗯?”
“这个孩子......不会妨碍什么,你信我。”
言语轻若鸿羽,落下来却重如千斤,砸得地崩山摧。
郦婼樗看着面前柔婉女子用清澈双眸笃定地注视着自己,是那么坚定、正直。
她心底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偏偏又想不通那异常之感从何而来。
信么。她自然愿意信她。
怔忡之余,云乐舒已挨着岳岘亲热地说起话来。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手不释卷是好事,只是长大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到宫外走走,亲自去看看疆域国土,看看士农工商,看看官民相处,看看稼穑水渠,看看黎民百姓切切实实的生活,而不是通过百官之口来看,时常出宫巡访是不太现实,但经邦纬国是大事,决策之前必得得十分依据,依据的更该是真实的案例,否则一政出,万民哀,反而叫为民谋利的好政令变得左右为难。”
“纸上之阅历多,世事之阅历少,那看待事情就会有偏颇。”岳岘喃喃应道。
“太师们教的大抵是流传千百年而不朽的孔孟之道,圣人之言是要好好揣摩,但世间万事万物都是发展的,有时候需要结合当下的国情进行采纳和推广,譬如汉文景时期,国家还没从动荡和战乱中彻底走出来,皇帝以黄老无为而治为治国之策,主张与民休息,轻傜薄赋,自此开创文景之治......”
“这个太师教过,他说‘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雷’,每个地方的情况不同,就像行医,须得对症下药,不可一方治万人。”
“嗯,岘岘真是一点就通。”
“至于用人,绝不可以个人喜好罢免擢升,量才授职,则政成事举,有人口舌拙涩,却满腹才干,有人巧舌如簧,却败絮其中,要多听多看,多方查访方可做到授任有方,知人善任,这一点,自古以来唯有东吴孙策做到极致,文臣武将,攻防守备,无一不是最合适人选。”
“君主当勤勉,但细微之事也不好事事躬亲,再伟大能干的人,若是不懂得授权于下,事事包揽,轻则积劳成疾,重则打破分工,令下属失去锻炼成长的机会与热情,久而久之,人才凋零,再无人可用......”
岳岘对这些话可谓耳熟能详,这些话在上书房听太师们讲过无数遍,翻来覆去,都是一样的意思。
只是为什么白姐姐要在这时候专门过来与他嘱咐这些呢?
他心里有疑惑,见云乐舒苦口婆心、殷殷叮咛,只得懵懵懂懂地点头。
“将来要做个好君主,不要辜负王后娘娘和白姐姐的期望。”她最后饮了口茶,笑吟吟地又捏了一把他脸颊的软肉,起身道别。
“今日一时兴起来娘娘这里,累得娘娘操持这一桌子茶水点心,多谢娘娘了。”她眉眼柔和,目光在郦婼樗母子身上留连片刻,又缓缓收回。
郦婼樗和岳岘亲自送她出门,看她挺着孕肚坐上轿辇,微笑向他们摆手。
笑容还如从前,梨花承露一样的清甜,只是也像露水和梨花一样,转瞬便消残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