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了无牵挂

云乐舒的状况极差,反反复复地发烧昏睡,一服药或进食又催发孕吐,岳暻下令任何人无他准许不可踏进吾乡山房一步,任何人都不得惊扰贵妃养病。

十数日的时间,云乐舒生生消瘦了一圈,身体没有任何起色。

岳暻大怒,一连赐死了两个医士,太医院众人皆又惊又怕,只觉有苦说不出。

所谓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那讲究的是一个得对症下药,像贵妃娘娘这样万念俱灰,了无生愿,他们给她用再见效的药,进最周全的补,亦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

偏偏无人敢在盛怒的帝王面前说一句肯綮肺腑的大实话。

太医院人人如履薄冰,给吾乡山房开的药方每日斟酌药材的取舍与用量,每一毫厘,都要整个太医院一致认可方许入药。

可用药是越发保守,药效却是越发微末不可闻。

岳暻挥袖,将一屋子医士都轰了出去,把云乐舒扶起抱在怀里,又从薛芳手里接过药碗,亲自喂药。

她已经醒了,睁着空洞的双眼,像个行尸走肉一样迁就他的力度和摆弄,柔顺地依偎在他胸前。

他脸色亦是疲惫,温声说了句,“张嘴。”

她乖乖地张嘴。

药汁是否苦涩,她的舌尖仿佛早已感觉不到反馈,只知道机械地吞咽,食物或液体滑入喉管时总有种灼烫的不适,她微微蹙眉,更努力地将那些味道奇怪的药汁装进自己娇弱的胃里。

一碗药很快见了底,薛芳的脸色却看不出半点轻松,岳暻换了一盏蜂蜜水正准备喂她。

怀里人却已俯身,撑在床沿对着踏板上的铜盆呕吐,不消一会儿便吐得脸色泛红,力竭地伏在床畔喘息,麻木的表情却因此有了一丝活气。

薛芳忍住鼻酸,拧了热乎的巾帕为她擦拭脸颊,又伺候她漱口。

为了整个吾乡山房,云乐舒答应不再寻死,但也仅仅留下了一个苟延残喘的躯壳而已。

生念既绝,无须外力施压,自己从里面就开始衰朽了,谁都留不住她。

岳暻把她紧紧抱回怀里,拂过她鬓边散落的发,声音几近绝望,“吃多少吐多少,你究竟要做什么!”

扈卜说,她待开春时若还是这样,不仅孩子保不住,连大人都会有性命之忧。

她似乎也无可奈何,“再熬一碗来吧。”

她确实无比配合,无论宫人送来什么,一概不拒,全都一口不剩地服用,可仿佛有别的人在与她这具身体作对一样,她努力地吃下去,又会有一只无形的手掐着她的喉管,逼她吐出来。

岳暻心有不忍,可看着她还未显怀的孕肚,那句“不要勉强自己”便遏在嘴里。

“你可知我有多期待这个孩子......为我留下这个孩子吧。”

她抿着唇,顺了口气,才无奈地说,“我有按时吃药进补。”

“没有一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她如今在你腹中,你可以感受到她,是不是?她与你紧密相依,与你同呼共息,你舍得让她永远堕入不得轮回的黑暗中吗?”

她心头一痛,两次怀孕,心情迥异,头次有孕的欣喜和甜蜜犹在眼前,她腹中的这个孩子又何其无辜......

“若早知为人母能为子女无私牺牲至此,我或能早些认出亲母,她或许也不必受那些委屈和痛楚,可惜一切都太晚了,除了为她报仇,竟无一可弥补,我屠尽福宁殿,仍是难消心头之恨。”

“你近来杀了许多人,嬷嬷定然不喜你这样杀戮无情。”她知道岳暻迟早会查出她和宋太后的交易,此刻并不惊讶。

“宋氏夺人亲子,性情凉薄,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太后之位攫为己有,对我亦只有利用与欺骗,但凡她愿意在我幼时给予半分怜爱,都不会有今日之下场,她是死有余辜!”既非母子,岳暻对宋太后的不满无须再压抑,他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

半晌之后,他语气低沉下来,“我远征之时,若宋氏有心护佑一二,我亲母不致遭受那样的凌辱,她是那样美丽的女人,永远温柔和蔼,与世无争,吹得一手妙曲,连宫中粗使的下人也为她的笛音驻足,她顺从知命,甘愿放弃一切,只求陪在我身边做一个阴暗的影子,可即便是如此卑微的愿望,也无人肯成全,我原本不喜欢争抢,可不争抢,就只能遭人践踏......”

云乐舒心中轻嗤,或许一开始是为了保护顾嬷嬷而幡然改变,他也大可在军功赫赫之时收手,向父王请赐封地,带着顾嬷嬷远远避开王权争斗,可他却争到了最后,还不惜用药控制自己的父王,以诡计谋取了王位。

得到王位之后,便排除异己,虐杀政敌,而后侵袭他国,兴兵掠夺,坑害百姓。

人一旦沾上权欲,知晓权力的滋味,就很难摆脱对绝对权势的痴迷。

她没有心情体会岳暻过往种种的不易与辛酸,微微阖目,任由疲惫感袭来。

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守护任何人,包括腹中那个令她憎恶又愧疚的孩子,岳暻巧言令色,无非在激她的恻隐之心,好在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深处逐渐崩塌的内心......

只有自己碎得彻底,才能解脱。

身前事已了无牵挂,身后事又如何干扰得了她,阴司地狱,恶缘恶业,待她下一世再行自赎。

这一世,她太累了。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