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虚惊一场

他正要召吾乡山房的守卫,转身之时却发觉窗边站着一个人。

浅色的衫裙,墨黑的长发,单薄而伶俜的身体,从背影上看,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一个怀孕即将满三月的母亲。

岳暻松了口气,虚惊一场后,心也落回了原处。

云乐舒目光远远地注视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未曾发现他的到来。

他捡起散在塌上的貂裘,轻轻披到她肩头,问道,“往日这时候你都睡了,今夜这么晚了还不歇?”

她这才转过身体,抬眸看向他。

他顺着她单薄的身体往下看,看见她小腹微微隆起的曲线,像绵延的峰峦一样优美。

“呕——”只可惜,她还未开口,便已捂着胸口连连后退了几步,对着他发出一声剧烈的干呕声。

她扶着孕肚,眉头深皱,并不曾看向脚下。

岳暻怕她跌跤,下意识伸手,却听她嫌弃地说,“你身上有味道......”

他于是悻悻然地止住脚步,狐疑地抬臂一闻,并没有酒气。

这个时候,他宁愿相信是自己酒醉未醒,或是有孕之人嗅觉灵敏,也不愿去想这是云乐舒不想他靠近的借口。

云乐舒将貂裘解下,扔回塌上,一边往床的方向走去,一边道,“我要睡了,你自便。”

岳暻苦笑,但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又没由来地感到一丝满足。

那孩子终究拖住了她,孕吐的症状一减轻,母体便能摄入更多养分,哪怕胎象仍是不稳,只要母体不出什么大差错,要保得母子平安,便也不难了。

他没再追过去,兀自在窗前坐下,隔着一面插屏,神色平静,“睡吧,我不吵你。”

良久,插屏后传来云乐舒冰凉的声音。

“你要的孩子如今也有了,你要我活着,我也尽量配合,只是你应当知道,从我逃宫事败那夜起,你我之间再也无有转圜,这两年来我在你身边做的任何一件事,无一不是虚与委蛇,你不必擎着那些自以为的甜蜜继续幻想......我根本不想看见你。”

“这个孩子是你要的,若能平安生下,便请你在后宫里为他择一位养母,我不想养育他......”

“你若不愿看我因对你的怨恨和怒气动了胎气,就请别再来吾乡山房了。”

冷言冷语,如刀如剑,一刀刀剜入皮肉,绞得血肉模糊。

说完这些,她已疲惫至极,房中就只剩她杂沓却虚弱的喘气声。

岳暻紧紧握拳,又松开,眸里的光芒一点点地熄灭。

却还是不死心地问,“这两年里,你我并非没有燕好和乐的时候,哪怕你未必有十分真心,我亦觉得已然满足,我不求你爱我,只求同从前一样,讽笑怒骂,敷衍揶揄皆可,把逃宫那些事情全部忘记了,当做没有发生过,好不好?我不能不见你。”

他如今也只敢同她要这些了。

“随便。”她背过身去,似乎不愿再多说一句。

“只要你愿意回到从前,我以岳国国君之名起誓,再不会伤你身边之人分毫,亦不再轻易拿他们要挟于你。”

岳暻虽没有窥见她唇边一闪而过的讽笑,也知她根本不为所动。

“我骗过你很多次,也对你出尔反尔过,娶你的手段亦不算光彩,在你面前,我是一个十足小人,你不信我,是应当的,毕竟连我都信不过我自己。”

“只是你不信我,却得信这绝对的帝王权力,要么推翻我,要么认命,若是认命,此生此世你便无法离开我,直至死去,我也要与你共葬一处,永生永世地绑在一起......”

“我知道你不愿意......”

“那如果你生下的是下一任的国君,他取代我做了这岳国的王,又将如何?”

云乐舒一愣,待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不由得掀被起身,拨开帘帐,不可置信地看向插屏后模糊的男人身影。

她抚过肚皮,根本不知他要做什么,惊问,“你疯了?”

岳暻眸底似沉渊幽深,一抹散不去的执念倒映其中,“你要离开岳国,便只能依附新的国君,假如你的儿子做了王,待他亲政掌权,有足够力量与我抗衡,你要离开我,不是很容易么?到那时,岳国和图璧要订立十年百年互不侵扰的条约我也管不着了,那不是你所喜闻乐见的么?”

他的话很有破釜沉舟的意思,云乐舒听得心惊。

“你得把这个孩子好好生下来,且亲自教养,要他明辨是非,励精图治,成为帝王之才,以自身威望惮赫千里,令臣民信服,否则即便坐上我的位置,也做不了你的主......”

云乐舒并不觉得这些话能叫她真的安下心,只听得心口愈发凉,“这个孩子,他的生母是我,一个为质的敌国皇后!他怎么能取代岳岘?我又怎么能取代那样贤良的王后?你为了麻痹我,竟不惜牺牲王后母子,你真是......你真是无可救药!”

她一口气哽在胸腔,稀碎地咳起来。

岳暻这时也顾不上她的嫌弃,越过插屏,拨开帘帐,轻轻抚拍她的背,给她递了一盏温水,“我同你开玩笑的,我问过医士,他们都说你这胎十之八九是个女儿......”

这孩子尚不足三个月,此时断言男女未免太早。

岳暻虽只是试探,却也暴露了他的几分考量,他是个疯子,为达目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云乐舒撂下杯盏,无力道,“岳暻,即便是个男孩,我也不要他做国君,我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让他背负骂名,背负千斤重担,更不愿他将来同岘儿手足相残。”

岳暻心中暗喜,只道她成日里表现得对这孩子满不在乎,一到这种时候,她的那份母爱就遮掩不住了,有这孩子在,她总能爱屋及乌,多看他一眼。

他温声答应,“我知道了,若是男孩,便叫他做个闲散王爷,任他去游绎天下,逍遥自在,若是女孩,便承欢膝下,给她世间最好的一切,长大后再为她择一位文武兼备的好儿郎婚配,绝不叫她受一丁半点的委屈......”

他目光柔软,扶着她躺下,仔细盖好被子,隔着被子轻抚她的肚子,“娇囡囡,母妃跟你说了父王什么坏话都不要听,你只记得,父王为了你和你母妃,什么都愿意,父王比谁都爱你......”

云乐舒听得不耐,将他推出帐外,冷声道,“快走吧,你在这里我睡不着。”

岳暻想起明日朝中还有一堆棘手的事情要办,倒也不再拖延,说了句“好好好”,绕去关了东面的窗,才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去。

听得门扇闭阖的声响,云乐舒复睁开眼。

心里反反复复想的却是那粒珍珠上刻着的十二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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