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建隆四年,夏七月。
解池之战,在汉晋两国之间爆发。
司马伦率温县郡兵一万余人,在将领张林的统率下进攻河东池盐采地解池。
这个张林出身虽然贫贱,地位低下,但才干和勇气都不错,本为河内郡一坞堡酋帅,在得悉司马伦要进洛阳勤王时加入队伍,龙门围攻张护雄无当营时其表现相当出色。
司马伦这一次出兵河东,也是委以张林振威将军官职,按司马伦的许诺,要是张林再立功勋,那就不是杂号将军,而是正式的领军将军了。
一路之上,司马伦率部疾进,在得知赵广就在解池驻守之后,晋军几乎是倾巢而出,后路茅津渡仅留下了一千人,交给韩寿留守。
韩寿也是无奈,他虽然相貌不差,唱曲也很好听,但马屁功夫与孙秀相比,还差的很远,个人能力上也不如孙秀主意多。
司马伦选人,当然选最听话、最能让自己开心的,排第二名那就只能干些脏活累活了。
温县兵气势汹汹,一路之上,连续的击溃汉军小股部队的拦截,这些来自司马氏老家的郡兵,都是司马家的死忠,作战起来勇猛异常。
“先登解池者,赏一千金。”
“擒杀赵广者,赏二千金。”张林连续的叫喊着,试图再一次鼓起将士的士气。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司马伦这次也是豁出去了,将赏金的额度提升到了千金的地步,为了歼灭宿敌赵广,司马伦按孙秀的提议,将击杀赵广的金额提升到了二千金。
按孙秀的说法,解池打不下来,陛下司马炎那里也不会多有怪罪,相反,要是能将赵广的首级带到洛阳,则司马炎必定大为高兴,赏赐又何止是千金。
七月二十一日,午时。
温县兵开始对解池发动进攻,领兵先登的是一个叫孙兴的私奴,这人也是孙秀的家仆,长的很是孔武有力,手底下也颇有几分手段。
孙兴这等都伯一级的将校,率领的兵卒不超过二百人,在军中的主要作用就是冲锋陷阵,为后续部队打开缺口。
所以,先登也往往是死伤最多的低级将校,孙兴这回听说赵广就在解池,也是决心搏上一把,要是能拎到赵广的人头,那他孙兴就发达了。
不得不说,人有时候确实需要有梦想,但这梦想如果不切实际,那就只是幻想了。
在温县兵中,和孙兴一起心思的,不在少数。
只瞧他们涨红了脸,瞪着想要吃人的眼珠子,盯着对面汉军士兵脖子的凶狠样子,就知道这些温县兵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
赵广坐镇解池。
杜轸协助负责辎重的调度,他的手底下,还有十余名盐吏也弃笔从军,成为了汉军中临时参军司的一员。
由民转军,由粗识几个字的小吏转为军中的参谋,这些小吏一个个干劲十足,脸上洋溢着激动莫名的神色。
如果能够有幸得到大将军的赏识,那他们就是乌鸦变凤凰了,不只是一家人温饱不成问题,就是以后成为开族之祖也有可能。
开枝散叶,光宗耀祖。
自古以来,都是国人最为衷爱的一件事情,就算是贩夫走卒也是一样。
赵广微笑着,瞧着这群盐吏,心中也是感慨不已,这情况与后世领导到基层调研指导工作,没什么两样。
王训已经将盐兵分队整训完毕,担任中条山与解池之间第一道山丘守御的,是一个叫薛季的盐兵都伯,龙门人氏,据说祖上是刘邦所封千户侯薛鉴,但早已不可考。
薛季能在解池盐兵中当都伯,还要得益于蜀地薛氏的介绍,当年,刘备入蜀之时,名士薛兰跟随在左右,蜀地薛氏就由此而来。
新汉复起之后,蜀薛等土豪也跟着从蜀地北迁,在这次河东大开发中,如薛永这样对新汉知根知底,人脉又多多少少有一点的豪帅们,很快就抢得了先机。
在历史上,河东薛氏也是很有名气,薛永在五胡乱华之时,也是河东一带有名的豪帅,薛家修筑的薛永垒、薛强垒,薛通垒,保护了河东一方汉民不受胡虏的侵掠和杀戮。
等到了唐朝的时候,薛家在龙门的分支,更是出了一代名将薛仁贵,至于薛仁贵会不会是薛季的后人,那只有历史才能知晓。
薛季手底下的盐兵,约有三百余人,都是跟着他一起挖盐采盐的兄弟,这些盐兵个个性子刚烈又凶悍,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是常有的事,不过,只要他们认可了你,那上刀山下油锅,两胁插刀都没有什么问题。
“河内兵?一群在地里刨食的农夫,也敢在咱盐池张狂。”薛季眯着眼睛,嘴里嚼着根不知从哪里来的枯草,对着正在迫近的孙兴等温县兵啐了一口唾沫。
“薛哥,不,薛都伯,你说,我们接下来怎么削这些农夫?”几个队率模样的盐兵凑了过来,由于长年在盐池里面干活,他们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子的盐渍味。
薛季嘿嘿一笑,朝着众盐兵眨了眨眼,道:“河内兵到解池来,看中的就是盐巴,我们就用这盐来引诱到我们采挖的盐池,然后,在那里围歼他们。”
薛季在领了守卫的任务后,从上一级军侯处得了带兵打仗的一、二句指点,这回见孙兴带兵杀将过来,倒让他猛的想起了一个主意。
诱之以利。
盐在河东的作用,相当于五株钱。
薛季就不可信,河内兵看到地上一路白花花的盐巴,会不动心,会不追赶。
孙兴不过是家奴出身,莫说解池盐,就是平素渗了土粒的粗盐,他也要小心翼翼的每次只放一点点,其他的河内兵也是一样。
发现汉军撤退之时,散落在地上的解盐,孙兴心痛不已。
在薛季的指挥下,众盐兵且战且撤,孙兴那边则穷追不舍,不一会儿,先登河内兵凶悍的跟着盐兵进入到了被挖的弯弯曲曲的盐池里面。
解池的地形地貌,早就被盐兵们人为改造,这里对薛季来说,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主场,对孙兴来说,则是陌生的处处是陷阱的迷宫。
河内兵先登,陷入盐井迷宫,暂时无法脱身。
“沿途不要停留,我们的目标是解池。”司马伦正志得意满,区区一个孙兴,五百人不到的小部队,是死是活他哪里放在心上,至于推荐了孙兴的孙秀也是一样,家奴这样的仆从,他孙秀要多少,就有多少,孙兴即便死了,还有其他人接上。
温县兵不顾一切,向解池猛扑来来。
在主阵地上,赵广的大纛迎风飘扬,“汉”字旗帜的四边镶着红色的帛布,大将军“赵”的字样清晰可见。
赵广的中军驻地前面,是一处被挖的很深的盐池,中间有几条田埂一样的小道可供通行,河内兵要想占领解池的中央位置,就必须先拿下赵广的驻地。
易守难攻。
赵广守在这里,就是要等着司马伦上门来送死。
——
司马伦军到解池。
抬眼看见赵广的旌旗,眼眸中立时流露出狂热的神情。
“赵阎王果然在这里,当真是天助我也。”司马伦大笑出声,抽剑高举过头顶,然后用力的一斩而下。
立时,司马伦身后的张林快速的摇动起令旗,指挥各部温县兵向赵广的中军所在杀了过来。
“杀呀!”
“吼!”
“吼!”
“吼!杀赵阎王!”
解池里外,晋军爆发出山崩地裂般的呐喊声,整整七千名堪称精锐的司马家子弟兵就如脱了缰的野马,沿着盐池小道蜂拥而来。
这一刻,温县兵狰狞凄厉的眸子里,只有暴虐的杀机。
“天真的司马伦,天真的晋兵!天罗地网就在脚下,却还要不知死活的冲上来。”汉军中军本阵,王训冷笑着看着晋军疯狂叫喊的杂乱阵形,嘴角不由浮起冰冷的笑意。
近些,再近些。
王训不停的衡量着两军的距离,这是他第一次独立指挥作战,又是在赵广的眼皮子底下,要是表现出色的话,外放的可能性就会增加很多。
虽然在赵广身边当亲兵将领,也很风光,但王训还是想和魏容、寇林他们一样,外放独挡一面,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达到父亲王平所取得的成就。
“弟兄们,杀!”王训大喝一声,声如炸雷,在解池的大大小小盐井间回荡。
“杀杀杀!”
守候在各处盐池小路上的盐兵们,也跟着声嘶力竭地呐喊起来,他们中的一部分从熟悉的近道、盐池之间的小径遁出,准备切断晋军的队伍,另有一部分则奋力的挥动着手中的盐铲,开始拼命的掘断脚下的道路。
盐池纵横如阡陌。
对于刚刚来到的司马伦等人来说,就是陌生无比的迷魂阵,对于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盐兵来说,就算是没有路的地方,他们也能找到飞越的办法。
温县兵的凶悍,被人生地不熟的盐池所困,有少数悍勇的将卒不甘被动挨打,猛的合身扑向冲过来的盐兵,双方紧紧抱在一起,翻滚着朝盐井的深处跌落下去。
“啊!”惨叫声音传来,在空旷的盐井中回荡不绝。
河内兵精心操练的阵形、合兵突击等等阵形,在盐池特殊的地形条件下,无法发挥应有的作用,张林此时也乱了方寸,更重要的是,他还和司马伦被融绝在不一个地方。
晋军中军处,司马伦在惊惶之中,连连叫喊着,试图控制陷于崩溃边缘的温县兵。
但很快,他就悲哀地发现,这盐池地形太复杂了,就算他的命令被听到了,那些被阻挡在别处盐池、盐井的队伍也没有办法靠拢过来。
孙秀刚才还在自己跟前,现在却早已经不知去向,只有司马伦的私兵部曲百余人,还继续的守在身边,这些部曲的家眷俱是司马伦家几代的奴仆,忠诚度上不用质疑,就算是死,他们也不会在最后时候抛弃司马伦。
“大将军,各部联络不畅,我们还是先下令撤退吧,在盐池这里打我们吃亏太多。”一名部曲小酋帅拉住急火攻心的司马伦,力谏道。
司马伦听部曲酋帅这么一说,才始稍稍回过神来,可是等他想要下令撤兵时,却发现赵广的中军旗帜前移了。
——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有那么容易。”开战迄今,一直稳坐钓鱼台的赵广见司马伦已无新的招数,遂决定再给予其重重的一击。
汉军中军全线压上。
各部盐兵看到中军旗语,也是群情振奋,在小区域战场上对战的他们,其实对整个战场情况并不是十分清楚。
现在,旗语已经告诉了他们,汉军胜了!接下来就是乘胜追击的时候了。
张林已经绝望了。
他着实没有想到,这解池的地形会给整个战事带来这么大的影响,其实,这也怪不得张林,在洛阳之战前,张林也不过是参与了些坞堡之间的数百人的械斗,初懂一些排兵布阵的战法。
与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战事,又善于利用有利条件作战的赵广相比,不要说一个张林,就是十个张林也不够看的。
在汉军的追杀下,温县兵且战且撤,将领无能,这些普通的士卒倒真有精兵的样子,他们在小股部队作战中,与盐兵们斗了个旗鼓相当。
赵广挥师向前,中军大旗渐渐移动,每有抵抗最激烈的地方,他都会让执旗将士向那个方向移动,这让指挥作战的王训压力很大。
要是这样一场预设的伏击战,还打成击溃战,那他王训哪还有脸提独立领军的想法,司马伦那里跑得快,也许追之不及,其他的晋军将领则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王训恶狠狠的连续下达追击命令,一众盐兵也是叫嚷着追杀,或将逃窜的晋军截断一部分,或者干净利落的将包围圈中的晋军悉数歼灭。
张林所部很不幸,就是被包围的一部晋军。
在坚持着抵抗了一个多时辰后,张林被围殴而死,他的人头,也被王训提在了手中。
这个晋军将领指挥作战的样子,王训一早就注意到了,杀几个小卒没什么可炫耀的,唯有对等的将领,才能让王训感到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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