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观一心一意想要靠死守来渡过初战的难关。
按他的预想,汉军初来挑战,士气正旺,先锋又是无敌猛将文鸯,这第一波的攻势必定非同小可,晋军依靠汜水结营坚守是最为稳妥的策略。
还别说,孟观这一招不动如山,让文鸯颇不得意,渡水进攻会招致晋军半渡攻击,文鸯军又多为骑军,在水上战斗力还不如步卒;不渡河进攻的话,那就只能干等着汜水东岸与孟观骂阵,这不痛不痒的,话说的再难听又能如何?
文鸯领军连攻孟观营垒四日,虽然抢占了外围的一些小寨,但却拿孟观依托大伾山山势修造的大寨没有好的办法。
汉军个人的武勇在居高临下的山隘上的守军弓兵面前,没有用武之地,远程的流矢就象夺命的蜂尾,漫天而来让汉军将卒躲无可躲。
汜水岸边,汉营。
文鸯、文虎、杜模三人愁眉不展,甫一出战就碰到孟观这个滑不溜手的对手,让满怀雄心壮志的三人信心大挫。
时不我待,汉军的主力部队已经抵达洛阳,要是文鸯在这几日内还是没能取得进展的话,到时候汉军一众年轻将领到来,文氏兄弟的脸面就没了。
“二哥,明日一早,我便率一营人马先行渡河,要是晋军来攻,则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把渡口给抢占下来?”文虎气冲冲的跺着脚,发了狠请令道。
杜模急劝道:“文将军,孟观此人用兵极稳,万万不可冲动,属下以为,与其在汜水畔进退不能,不如干脆直奔虎牢关,去寻那王浑的晦气。”
文鸯一怔,王浑是晋军的主力,手底下将兵多达近三万余众,以自己手底下不过五千人马,去虎牢关前向王浑讨敌骂阵,这胜算又能高到哪里去?
“王浑太原王氏出身,自视甚高,又对我大汉心有怨恨,文将军要是在关前骂阵,说不准会有奇效?”杜模嘿嘿一笑,对文鸯的疑惑稍稍解释了下。
文鸯沉吟了一阵,最后终于点了点头,恨恨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晚饭之后,拔营往虎牢关,就在关前十里扎营,要是王浑敢来,猛火油弹伺候这群孙子。”
文鸯连夜起营,朝孟观营垒的正南方向移营而去,行至三十五里,即是虎牢关方向。
孟观在河水对岸瞧见汉军拔营,急忙出兵袭扰,但只行至中途,就有斥候来报,在大坯山山坳处有一支汉军隐在那里,吓得他连忙下令撤军回营。
文鸯一支疑兵吓退孟观,也不停留即往虎牢而去,明日一早,他还要出战讨敌骂阵,今晚要先休息好了才行。
四月二十九日,晨。
汉军休整一晚之后,文鸯、文虎即引兵出了寨门,在关隘前叫骂起来。
虎牢关城楼上,王浑一身锦袍在身,腰挂嵌着玉石的佩剑,发髻由一根玉笋盘结起来,眼眉修正的极是整齐,气度甚是不凡。
在王浑的身后,十余名晋军将校跟随着,从身段和打扮来看,高矮胖瘦不一,甚至还有一个身躯瘦削、蓝色眼睛、白色皮肤的年轻胡人。
诸胡之中,只有白色人种的羯族眼睛是蓝色,其余鲜卑、匈奴等部落,虽然与汉人出身不同,但还是黄色人种。
“众将校,且看关前,那骂阵之将,就是叛将文鸯,汝等哪个敢出战,为吾大晋擒杀此僚?”王浑气宇轩昂,将审视的目光投向众将。
出关隘去擒杀文鸯?
晋军中资历深一点的将校听到王浑之言,一个个低下头默不作声起来,心中则开始骂王浑老娘,这文人为将就是不靠谱。
晋军上下,单挑打得过文鸯的将领还没生出来呢?
就在众人低首之际,那个嘴唇上稚毛未褪的蓝眼白肤年轻胡将站了起来,正待他要出声请令时,却被旁边的壮汉给一把拉了下来。
“阿勒,且忍耐,你的路还长。”说话的壮汉声音嘶哑,从他脸上的神情来看,年纪在三、四十岁,正是气血最为强盛的时候。
“何人喧哗,既然站起,何不上前请令,当吾王浑不敢杀人吗?”王浑见众人如此不配合,脸色阴沉了下来。
他倒不是一定要斩杀文鸯,而是想瞧一瞧谁听话,谁的勇气可嘉,但很显然,这些晋军将校是指望不上了。
被王浑这么一骂,低头的晋军诸将一个个气不打一处来,纷纷将忿恨的目光投向站起又坐下的少年胡将。
“镇西大将军,末将愿出关挑了文鸯此贼?”就在气氛压抑之时,方才出声劝阻的壮汉猛的站了出来,厉声叫喝道。
“好,好!”王浑大喜出声,打眼看去,却见在众人中间闪出一人,身量中等,袒着胸膛,长方脸上横肉乱抖个不停,这人王浑倒也认识,乃是前不久从太行一带投奔来的贩马贼孔苌。
“孔裨将,还有何求?”王浑高兴的一击手,相问道。
有心栽树树不发,无心栽柳柳成荫。
孔苌等人只不过是王浑为了扩充实力,顺手而为收编的盗贼武装,这些人说白了就是炮灰,死了还可以再招,反正幽、冀、青北方诸州有的是草莽盗贼。
孔苌眼如铜铃,占了一张脸的一半位置,另半边的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从鼻子沿延到耳际,让他整个人都显得诡异得紧。
在众人的注视下,孔苌急步来到王浑跟前,抱拳道:“大将军,此番出战,末将若不能杀了敌将,绝不回关,不过,吾的兄弟富勒,大名石勒,还望将军能多多照看,若是能让其入亲军,跟在大将军左右,孔某纵算是战死也无憾矣。”
孔苌说话之时,手指向年轻胡将的方向。
王浑顺着手势望去,只见这个叫石勒的胡将生得极是威猛,蓝眼赤发,白肤毛长,犹如异族兽人一般,与中原汉人差异甚大。
安邑汉羯一场恶战,羯族首领周曷朱被赵广所杀,城中羯族势力也大部被杀了个干净,但孔苌却带着石勒提前逃出了城。
这些年来,孔苌带着石勒在太行山以东的冀、青两州一带活动,或加入盗寇队伍,或加入商队贩卖战马、奴隶等贵重物资。
就在这样漂泊不定的日子中,石勒在仇恨中渐渐长大,成为一个桀骜不驯的十余岁羯族少年。
孔苌这些年亦父亦叔,在石勒识字之日起,孔苌就开始向他讲述羯族从遥远的西方到达东土的历史,讲述石勒的祖父耶奕于是羌渠别部酋帅、父亲周曷朱在安邑建立羯族政权、最后被残暴的汉国赵广陷城的事迹。
在孔苌的灌输下,石勒视赵广为生死仇敌,每日里勤练武艺不休,因为他已经听说了,赵广这人有万夫不当之勇,单挑决胜无人可敌。
“石勒,可是羯胡勇士?”王浑点了点头,盯着少年胡将问道。
石勒见王浑问话,嗡声答道:“小子的祖父耶奕于,并州西河郡羯族酋帅,随同骠骑大将军司马望公征战扶风,不幸为汉贼赵广所害;父亲周曷朱,安邑羯族酋帅,十二年前,河东为汉贼所掠,安邑城陷,父帅亦为赵广所害,两辈之仇,不共戴天!”
石勒声音低沉,语声悲切,一双湛蓝的眼眸里,流露出对汉军、对赵广的切齿痛恨。
又是老套的杀父之仇,噢不对,是杀祖杀父之仇。
这些年,死在赵广赵阎王手里的人实在太多,王浑已经见到过多个年轻后辈,热血上头要寻赵广拼命,结果却一个个有去无回。
眼前的这个胡族少年将领,从面相来看,不是寻常之辈,但要说这人能胜得了赵广,那怕是痴人说梦。
也罢,好歹也是一个好的炮灰。
不能让这些胡族的心寒了。
王浑神情淡淡,等石勒说完,道:“石勒,好一条人中之龙,今赐汝表字世龙,可愿意入我中军,为帐下督?”
石勒被王浑赐字,又要收入帐下督,一时愣住没反应过来,孔苌在旁听得真切,连忙将石勒拉扯过来,向王浑跪下谢恩。
石勒被王浑收为帐下督,那就相当于走上了一条快速升官、迅速壮大实力的捷径。
“多谢大将军成全,孔某此番出战,若战死沙场,也是死得其所,不负周曷朱兄长的托付了。”孔苌喜形于色,向王浑重重的行了一个胡礼。
王浑收石勒为帐下督,当然不是没有代价的。
交换的条件就是孔苌必须杀出虎牢关外,为王浑撑一撑镇西大将军的面子。
士为知已者死。
周曷朱在安邑对孔苌的情谊,让这个汉羯混血的汉子感动莫名,有王浑的照看,石勒接下来的路,由他自己去走,孔苌心中如释重负。
现在,他要用自己的一条命,再拼搏一回。
文鸯的盛名,孔苌自然听说过,不过,他并不惧怕。羯胡是马背上的民族,孔苌在北方混迹多年,骑术自然了得。
在历史上,孔苌是石勒起家时的十八骑之的老大哥。
文鸯再猛,也只是一人而已。
孔苌觉得,只要不是赵广,他都有信心一拼。若是有幸,在两军阵前斩杀文鸯,则不管是他自己,还是石勒,在晋军中的地位将不可动摇。
满怀坚定的信念,孔苌跨马举胡刀,杀将而出!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