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铁索桥之后,魇族人都瘫倒在狭小的平台之上,抓紧这微不足道的喘息机会。
大家的神经都绷得太紧了,因此一时半会儿都有些愣愣地出神,把吓得魂飞魄散的神志召唤回来。
人群的一角,梅婶婶一手伏在石柱之上,把自己的脸庞隐藏在阴影之中。
她近来时常感到心悸,手脚不自觉地发麻,刚才瑭儿差点要跳下桥,她因为过于惊骇,心脏猛地一抽,就像有一根钢针刺入肉里一般。
之后疼痛便再没消褪,一路折磨着她。
为了不让瑭儿害怕,也不给大家添麻烦,梅婶婶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走完铁索桥的时候,她的里衫已经被冷汗浸湿,脸色也虚脱地发青。
再加上她本来就年纪大了,这些时日明显地感觉到精神变差,时不时地眼前一花,涌上一股强烈的眩晕感。
梅婶婶缓和了好久,这才稍稍恢复了些脸色。
珊瑚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轻轻地晃了晃,感觉轻飘飘的。
这里面装的是她专门带来的补气提神的丸药,一路分给大家,看来也所剩不多了。
她把瓶里的丸药全部倒在掌中,只剩下七粒,还不够一半人的份量。
珊瑚注意到梅婶婶喘的厉害,便先递给她一粒。
梅婶婶苦笑着摇头,要给瑭儿吃。
瑭儿死活不肯,瘪着嘴硬是让梅婶婶把药吞下去了这才罢休。
珊瑚又把剩下的药分给其他人,大家互相推辞,一定要让对方服下。
最后一粒药丸,珊瑚递给了叶婶婶,她如今也到了鬓发花白的年纪,本该享清福的时候却要如此奔波受苦。
叶桂香用粗糙的双手握住珊瑚伸出的手掌:“最后一粒还是族长自己服用吧!”
珊瑚摇了摇头:“我身体好着呢,不需要补充体力。”
叶桂香却说:“族长或许不需要,可是别让肚子里的孩子吃不消啊!”
珊瑚一怔,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累了,已经有一阵子没有感受到她的动静。
犹豫之间,叶桂香从珊瑚掌心取过药丸,轻轻塞进了她的口中。
珊瑚赶忙要吐出来,叶桂香轻轻按住了她的嘴巴:“吃下去吧,没有关系。”
珊瑚忍着泪把药丸吞入腹中,只觉得一股暖意从胃里散开,身体立刻舒服了不少。
叶桂香轻柔地抚着珊瑚的肚子,没来由地问她:“给孩子起名字了吗?”
珊瑚点了点头:“是我想的名字,一个很可爱的名字。”
“孩子叫什么?”
珊瑚却迟疑着没有告诉对方。
面对叶婶婶不解的目光,珊瑚的眼眸一暗,转头看向那无尽的长阶:“如果……如果我无法陪着这个孩子长大,我起的名字只会给她和李修哥哥留下永远的痛苦,与其这样,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叶桂香忧愁地看着珊瑚的双眼噙满热泪,心中浮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天底下哪有一位母亲不希望自己给孩子起的名字可以伴随他一生呢?珊瑚这么说,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打算吗?
珊瑚没有给她追问的机会,收起眼中的哀伤站起身来,面对着族人们:“我们该出发了。”
大家的神色瞬间紧绷,稍稍退却的恐惧感立刻又涌来上来。
但是,他们知道,珊瑚的决定是正确的。
他们如今处在进退两难的境地,而身上早已经没有了补给,水囊也空了,再这么浪费时间下去,只会因为饥渴而丧失斗志。
梅婶婶把瑭儿从地上拉了起来,虽然少年的衣服早已经褴褛不堪,仍是习惯性地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婶婶还是跟在你后面,瑭儿一定要走到最后啊!”梅婶婶忍着身上的不适,挤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
瑭儿用力点头:“咱们一起加油!”
珊瑚看着大家纷纷从地上爬起来,认真叮嘱说:“前面的路更不好走,大家一定一定要坚持下去!害怕的话,大家就盯着自己的鞋面,这样就不会看到深渊下面去了。”
大家纷纷赞同这是一个好主意,仍是由珊瑚打头,第一个踏上了万千石阶的第一个。
大家紧跟其后,排成长长的一串,贴着巨石柱向上攀爬。
下面的路还好走些,因为有平台挡住视线的关系,大家看不见深渊,也就不觉得怎么害怕。
但随着众人绕着石柱转过弯,来到另外一侧,无尽的深渊毫无遮挡地出现在大家的身侧。
狂风肆意撞上石柱,往大家的身上猛烈拍打,大家尽量贴着石柱,抵抗着这股要将他们推下去的力量,目光集中在破旧的鞋面上,不去想自己到底攀爬到了多高的地方。
珊瑚从腰间取下随身携带的娥眉刺,她刚才在平台上试了一下,这石柱的材质不算太过坚硬,用力之下可以在上面留下一个一寸深的凹痕。
但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凹痕,可以让后面的人手扶的时候有一个着力的地方。
队伍里很快便有人学着珊瑚的样子,用随身带的兵刃替后来者提供便利。
随着大家越爬越高,空气逐渐变得细薄,风力也越来越强劲。
本来还有力气喊着口号的大家逐渐沉默下来,把所有的力气用来交换着脚步前行。
大家发出的声音也只有彼此沉重的喘气声。
也不知道围绕着石柱转了多少圈,瑭儿只觉得这台阶无穷无尽,似乎永远也爬不完似的。
他稍稍直起腰板,想看看到底还有多远的路要走,眼角的余光却不小心扫到台阶的外面,立刻被那因为高度而变得模糊的峡谷吓得膝盖一软,差点没滚落下去。
他赶紧把整个身体死死地贴在石柱之上,紧紧地闭上眼睛喘气,只觉得心脏狂跳不止:“梅,梅婶婶,你等一下……让,让我缓口气……”
过了片刻,瑭儿忽然意识到,怎么没有听见梅婶婶的回应?
他刚才一直低着头走路,不敢看别的地方,难道自己爬得太快,把梅婶婶落在了后面?
瑭儿暗骂自己忘记了梅婶婶年纪大了走不快,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小心翼翼地向身后看去,浑身鲜血瞬间一凉。
在他的身后十几级台阶开外的地方,离他最近的一个人,是一个瘦小的身影,她缩成一团,低头向上攀爬着,然而,这个人却不是梅婶婶,而是本该跟在她身后的小莲。
梅,梅婶婶呢?瑭儿的心脏几乎跳出了喉咙,几乎不敢仔细去想。
台阶这么狭窄,根本不可能让后面的人超越,那么唯一可以解释梅婶婶的突然消失不见的理由……
瑭儿艰难地转动着脖颈,看向台阶外侧无尽的深渊。
不可能的!梅婶婶不可能摔下去!我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听见?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声音,我一定会来救她的!
无数的思绪在瑭儿的脑海里盘旋,他突然意识到了一种可能,为了不让他分心跟害怕,梅婶婶在不小心跌落的时候,用双手紧紧地捂住了嘴巴,硬生生地把惊呼吞在了肚子里,毫无声息地掉进那一片黑暗之中。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少年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哀呼:“梅婶婶!”
声音在空荡荡的幽谷里回响,不断重复着少年的呼唤,一遍又一遍。
“梅婶婶——”
“梅婶婶——”
只是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回应这声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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