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凌城扬长而去,视众多族人长辈于无物,却无人敢多出一言。
实在是方才那一幕太骇人了些,他们是勋贵之家不假,可是早已从武转文,虽然两府承爵人都挂着将军名头,其实就是个空爵而已,麾下连个亲兵都没有,就靠着府上一帮恶奴作威作福。
只凭刚才那一幕,再多的恶奴上去也白搭。
万一口不择言的惹怒了那位,被一刀剁了多不划算。
反正那些金子也落不到他们手里,他们何苦冒着生命风险去做恶人?
“放肆!实在是太放肆了!”
贾赦懵了半晌,直到冷凌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才再一次大拍桌子,看了看的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默然不动的贾蓉,转身对泥胎一般的贾敬大声道,“敬大哥,百善孝为首,咱们贾家向来以孝道立家,如今家门不幸,出此不孝之子,如今珍儿没了,蓉儿年轻,你可要担起族长之责,这等不孝子岂可放任自流,为了贾家的清誉,务必要将这逆子打杀才是。”
冷凌城并不是贾家子弟,且已经分家独立,哪怕贾赦是荣府承爵人,也没有资格惩处他,反倒是贾母依然可以依照“孝道”二字,来处罚出府的外亲。
不过,贾赦显然不想惊动贾母,因为那样一来,冷凌城得到的金子几乎就没他份儿了。
而除了直系长辈的贾母之外,在宗族家法上,贾家族长也有惩治外戚子孙的权利。
贾敬是长房,身担族长之责,不过自从他出家修道之后,族长与爵位就都落到了儿子贾珍身上。
如今贾珍刚挂掉,新的族长之位自是落在了贾蓉身上。
不过以贾蓉的胆小怯懦,他敢招惹动辄杀人的冷凌城?
其他人明哲保身,贾蓉自然也不傻,如果冷凌城的家产能分他一部分,他说不定敢冒险一试。
可是贾家无人不知贾赦的贪婪无度,就算是油锅里的铜钱都要捞出来花,何况是这样一大笔金银?
没有好处的事,谁会尽心尽力?
贾敬面容枯槁,目光低垂着道:“我是清净惯了的,今日若非珍儿之事,我不愿意往你们这是非场中去闹去,今日处理好珍儿的丧事,我就要回都外玄真观修行去了,赦兄弟有何疑难,找蓉儿商议就是。”
贾赦立即看向贾蓉,冷然道:“蓉儿,敬大哥此言,你有何道理?”
贾蓉暗叹了口气,恭敬道:“但凭大老爷吩咐。”
“好!”贾赦大喜,当即道,“你以贾家族长的名义写一封信,嗯,再附上我的一等将军印信,送去五城兵马司,让他们出面帮上一帮,抄了那逆子的家宅!”
五城兵马司,即中、东、西、南、北五城兵马指挥司,为负责京师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等事的衙门,相当于现代的市公安局及城市管理综合行政执法局,战斗力远不及拱卫京师的京营,也不如提督九门步军巡捕营,可也是京城中排的上号的暴力组织。
贾赦就是一个老纨绔,文不成武不就,哪怕见过冷凌城的恐怖,可是以他想来,对付一个一文不名的庶子,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已经足够了。
不过在荣国府里,虽然官爵是由贾赦承继,但真正主持家政的却是贾政这一房。
贾雨村进京谋缺,也是求在贾政身上,可见荣府的余荫人脉关系,主要还是在二房手里。
单凭贾赦的一等将军印信,未必能让五城兵马司尽心竭力,所以他需要借助宁府之力。
“是……”
贾蓉话音未落,就见贾赦忽的脸色一白,张嘴喷出一口鲜血,接着眼睛一黑,倒在了地上。
“大老爷!”
“大老爷!!”
“快去太医院请王太医!”
众人一团慌乱,唯秦可卿眸光微动,想起了莫名而死的公公,不由心中暗道:“莫非又是他之手笔?”
……
……
东跨院。
贾母坐在楠木椅上面沉似水,贾政、邢夫人、贾琏、王熙凤等一众荣府主子全都在场,静静的看着王太医给贾赦把脉。
王太医伸手按在贾赦右手脉上,调息了至数,宁神细诊了有半刻的工夫,方换过左手,亦复如是,诊毕脉息,对贾母微微躬身,说道:“太夫人,我们外边坐罢。”
贾母向来不喜这个长子,可是毕竟是她亲儿子,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闻言忍不住道:“王太医,这病与性命有妨无妨?”
“无妨无妨。”
几人同先生到外间房里床上坐下,一个婆子端了茶来,贾涟道:“先生请茶。”
贾母目光灼灼,王太医哪敢耽搁,对贾母恭敬道:“太夫人,贵府大老爷昏厥不醒,盖因大怒大喜,大怒伤肝,大喜伤肺,肝肺不张,循环衰竭,下官先开两幅定神的药,让大老爷服下后静养些时候,有几日就能康复,不过日后要切忌喜怒不节。”
“麻烦太医了。”贾母松了口气。
王太医忙躬身道:“不敢。”
“王太医,请!”
“下官告退。”
王太医头也不敢抬,随着贾琏出去开药了。
外人出去后,贾母皱眉道:“到底出了何事,让大老爷又怒又喜的?”
贾政、王夫人自然不知,邢夫人也是糊里糊涂,自然是王熙凤回答,长叹息了声,道:“老祖宗,今儿这事着实有些古怪……”
贾母呵斥道:“有何古怪之处,还不快说!”
王熙凤忙道:“大老爷是为城哥儿又喜又怒。”
“城哥儿?哪个?”
老太太有些懵,她早忘了有这么一个孙子了。
鸳鸯脸色变了变,温声提醒道:“老祖宗,就是当初三姑娘留下的那个孩子。”
贾母神色动了动,皱眉道:“原来是那个孩子,他不是离府了么?”
鸳鸯道:“年初离的府,老太太慈悲,还给了三千两银子。”
贾政脸色难看,有些想不通:“那逆子应是来宁府奔丧吧?怎会招惹到大老爷?”
王熙凤陪笑着道:“老爷不知,城哥儿如今可是不一般,他离府之时,老太太吩咐我,将一座京郊的农庄分给他,谁知他竟在庄里发现了几箱埋藏的金子,一夜之间得了万贯家财,据说还把后街左翰林的宅子买了下来,大老爷觉得那应是咱们府上之物,要城哥儿交出来,城哥儿不肯,还对大老爷冷嘲热讽的……”
邢夫人跪地哭道:“求老太太为大老爷做主!”
贾母是出了名的偏心眼儿,除了对贾政、贾敏亲待之外,其他的子嗣都很淡漠。
而冷凌城的母亲,又是庶出的女儿,待遇自然更差几分。
如今这个最令她不喜的外孙,竟然敢大逆不道的害了她的儿子,注重孝道的贾母对他心中之厌恶可想而知,闻言厉声道:“他若有委屈,可回府告知于我,难道我会不为他做主?居然做出这等忤逆之事,丢尽了我贾家的脸!”
“这个逆子!”
贾政面色难看之极,他性子方正,对于“孝道”二字看的极重,虽然他与贾赦面合心不合,可贾赦毕竟是他嫡亲大哥,外甥竟敢对亲舅舅冷嘲热讽,害得舅舅重病卧床,这让他义愤填膺。
至于亲大伯谋夺侄子财产的龌龊,他固然心中不屑,可是在“孝道”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贾政越想越怒,一拍桌子,怒道:“前几日听赖大回话,他被佃户欺压,我还准备派几个人去帮上一帮,现在……哼,我这就让柳什儿去把这逆子抓回府上,让他给大哥叩头谢罪!”
“老爷不可!”
王熙凤忙阻止,苦笑道,“如今的城哥儿可不是以往的城哥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