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
叶流云早注意到。
这缺门牙老仆升起篝火的地方，本身就是一处简陋水寨。
其隐于芦苇荡附近，竟是几乎看不出来。
而那些倒下的尸体，从穿扮来看。
似乎乃是周遭梁河之中的水匪。
但此时，他们都成了尸体。
每一个水匪的尸身，都只有一道伤痕。
且皆都是在心口位置。
那是剑痕，但却不是真正的剑。
若是真正的剑，那么划破血肉之时总归是会有血肉与摩擦之痕的。
但这些水匪没有。
他们心前的剑痕，干净到仿佛切开的不是血肉而是美玉。
那是
“剑意。”
以剑化意，以气驭形。
叶流云平生所见，能以剑意而杀人者...不超过三个！
所以他断定。
这缺牙老仆是高手——顶尖高手！
“哟？兄台是来躲雨的？”
但此时，叶流云没想到的是。
那缺牙老仆此时看到他之后，竟是主动开口。
话语之间，相当接地气。
“正是。”
而叶流云此时则是笑道：“我姓叶，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那缺牙老仆也笑着点了点头。
“我叫黄阵图，认识的多半都叫我老黄。”
黄阵图？
叶流云心中开始回忆，这天下九品以上的顶尖剑客之中有没有唤作此名的。
而答案，显然是没有。
尤其是对方的态度，更是让他觉得奇异。
一个至少九品的高手。
这说话言语，怎么这么接地气？
不过，他也不多纠结。
只是指了指那老仆身后的尸体：“这些水匪，都是黄兄杀的？”
“是我杀的。”
而老黄则是言简意赅。
“黄兄与这些水匪有仇怨？”
所以，叶流云继续问。
不是他喜欢多管闲事。
而是他游历四方，本就是为了见些未曾见过的人与事。
这能增加他的阅历，化为他武学的资粮。
“仇怨倒是没有的。”
而缺牙老仆‘黄阵图’则是哈哈大笑。
“只不过昨日路过一处小村，村内的一个老者告诉我、”
“他的儿子外出打渔的时候死在了这些水匪手上，他的媳妇也被糟蹋之后杀了。”
“所以，他便雇了我来了这里。”
他如此说着。
“...雇了你？”
而听闻此话，叶流云反问道。
一个河畔小村，有什么东西能雇请一位至少九品的高手？
“可不是？”
黄阵图则是扬了扬手中喷香的地瓜：“那老爷子家里就三个地瓜，换这些水匪的命。”
“我给他留了两个。”
他一边说着，一边嘿嘿笑着剥开地瓜。
“可惜咯，公子不在。”
“这么香的地瓜，得老黄我独享咯！”
看着那一边‘嘶哈嘶哈’一边吃着地瓜的缺牙老仆。
叶流云一时无言。
他行走天下十数年。
人见过无数。
但武功如此之高，还对百姓是如此态度的。
这缺牙老仆，亦是少有。
“黄兄侠义。”
所以，他抱拳拱手。
“侠义称不上，只是跟着公子久了...就见不得这些腌臜事了。”
老黄笑嘻嘻道。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从腰间取出一个酒壶。
自己猛猛灌了一口，随后便也是随手扔给叶流云。
“相逢是缘，这地瓜老黄我舍不得分你。”
“但这酒一人饮，可就不美了。”
闻言，叶流云也是接下那酒壶。
他本是洒脱之人，此时倒也不纠结。
只一口将那酒壶举起，饮酒入喉。
但让叶流云惊讶的是。
那酒竟是相当特别。
平心而论，此酒并不算美。
酒色淡绿，其上漂浮酒渣。
显然并非名酒，而是地方特产的土酒。
唯独值得称道的，就是那股烈劲。
叫人一口下肚，便会响起那北国风光。
“这酒是？”
而行走天下的叶流云。
竟是没有听说过此酒。
“此酒名绿蚁，是我家公子最喜欢的酒。”
此时，老黄则是一边啃着地瓜一边继续说道。
“昔年公子与我游历的时候，可是唯靠此酒才能回顾家乡之味。”
“绿蚁...家乡...”
而听闻此话，叶流云也是轻声呢喃着。
绿蚁之名，他从未听闻。
家乡二字，却从来萦怀。
囿于大宗师的身份，与为庆国保留底牌的责任。
他也已经久未归家了。
于是，一位大宗师与一位萍水相逢的缺牙老仆。
便是在此一人一口酒，对着梁河月色雨声对酌。
虽是萍水相逢，却是言语趁兴。
故事伴酒，便是一夜江湖。
良久之后。
天光渐亮，雨声渐熄。
“哦？雨停了！”
于是，那老黄便也是背着他的匣子。
颤颤巍巍地起身，笑呵呵地对叶流云说道：“叶兄，我倒是还要继续赶路——就告辞了！”
“黄兄此去，可是去寻你的那位公子？”
而叶流云则也是轻声说道。
这一夜的闲谈之中，他已然知晓。
这自称老黄的缺牙老仆，似乎乃是一位‘公子’的马夫。
二者似乎来自于一个名为北凉的地方——但即便是叶流云，也未曾听说过这个地方。
“那倒不是。”
而老黄闻言，则是轻声道。
“公子尚未出世。”
“而且倘若公子知晓了，只怕还要阻我此行。”
尚未出世？
叶流云听得一阵疑惑。
但却也来不及多问其他，只问了一句：“那黄兄此行，却所为何事？”
说话之间，黄阵图已经走远。
只剩下遥遥的两个字，坚定果决的萦绕在此。
“此去...试剑！”
试剑！？
叶流云听得此二字，心中顿时一惊。
但此时，黄阵图却已经走远了。
“试剑...”
“莫非是寻昔年仇敌，了却恩怨？”
于是，叶流云也是眉头微蹙。
他心中如此猜测。
但是，毕竟只是萍水相逢。
所以，他虽然心中猜测。
但却也无有多管闲事的心思。
只转过身，便重新回到了那水寨之中已经逐渐熄灭的篝火之前。
“...不对。”
但此时，他的心中却是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那就是，黄阵图离开的方向。
那个方向，也是他一直朝思暮想的方向。
那是...南庆京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