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内殿,姜陶陶扔掉『药』瓶,一点也没留情地揪起三青鸟的羽『毛』。
她清了清嗓子,故意板着脸问:“知道错了吗?”
小鸟垂着脑袋不吭声。
姜陶陶深吸口气,很违心地放狠话:“那你还是回昆仑吧。九重天人多,不适合你。”
三青鸟瞬间化身成了乖巧的小宠,在她手臂上蹭啊蹭,企图萌混过关。
见姜陶陶不吃这套,闹了好久,才很不情愿地承认了错误。
姜陶陶清楚,它还是不服,也没明白自己哪儿错了。
兽类天『性』不受约束,直接率真,有灵智的兽更是十足十的孩子气。
之前三青鸟闯祸,她没说什么,就是清楚小鸟并非故意捣『乱』。
族本同源,她很能理解。
但理解归理解九重天不是让猛兽横行的地方,这一套再合理,都行不通。
教训完之后,三青鸟低着脑袋,鸟喙里吐出温和的仙气,滋养着她指尖的伤口,无声向她道歉示好。
姜陶陶本就不是真心想训它的,见差不多了,就再没继续说。
她觉得,小鸟这样子应该是听进去了,不会再犯了吧。
没想到,不过两个时辰,三青鸟就让她知道了“小鸟的嘴骗人的鬼”这八个字怎么写。
刚到午时,姜陶陶有些饿了,准备跟风朵做些凡间的清淡吃食。qula.org 苹果小说网
她偏爱虾饺,风朵喜欢云吞。这里的神仙常年辟谷,要弄到下界食材,还费了好大一番劲。
当两人拎着食材,心满意足回到重阙殿里。
谁也没料到眼前的一幕——
殿外,三青鸟已经恢复了原身大小,几乎有小半座山头那么高大,堵住了她们回去的路。
紧接着,几声充满戾气跟敌意的鸟鸣,响彻了整个重阙殿,浩浩『荡』『荡』地传去了远处。
像是三青鸟在对谁宣战。
鸣叫后,三青鸟锁定目标,头也不回地朝正南方冲去。
姜陶陶愣住。
直觉告诉她,不能坐视不理。
姜陶陶不会腾云驾雾,只好拜托会飞的风朵拉着她一起,企图跟随上三青鸟的影子。
所幸,三青鸟虽飞得极快,一眨眼就是百里远,但因体型太大过于醒目,不容易跟丢。
也不知道飞了多远,三青鸟终于停在了半空中。
天日被它遮了半截,泻下大片大片阴影。
姜陶陶就落在阴影下。
飞得太快,她胃里有点不适。拉着风朵缓了缓,才抬头打量四周。
随即,便察觉到了一丝丝微妙。
这里已经布置好一处高耸宽敞的宽台,四周立柱上全是红『色』鸾纹与半鸾纹。
鸾纹表示对尊贵貌美女子的赞颂,但用红砂石多重交叠做成浮纹,在正式场合只代表凤凰图腾。
半鸾纹是朱雀族的族纹。
跟其他神兽不同,他们并未使用本族的象征,而是截用了鸾纹的下半部分,表示对鸾凤的崇敬。
所以,用人话来说,这里是朱雀族一次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隆重的仪典。
最高等级,所有族人都会在场。
这里的每一寸都在告诉姜陶陶,不要靠近,会变得不幸。
……她必须要离开这个充满感情纠葛的是非之地。
朱雀尚火,尚日,因此会选择在正午日光最强烈时,进行仪式最重要的部分。
三青鸟专门来给人家把太阳遮住了,这不是专门挑着来砸场子的吗?
小鸟虽然是瑞兽,但朱雀族同样举足轻重,以人身占据四神兽之一。
真闹起来,三青鸟的赢面,不见得有多大。
而且,这有什么争输赢的必要吗?
姜陶陶在心中暗暗向三青鸟威『逼』利诱,总算把它从天上劝下来了。
三青鸟瞬间缩小到了半人高,立在台下,面朝姜陶陶一动不动。
体积缩小伴随着仙力减弱,它不太适应这里浓烈『逼』人的异族气息,很不自在,想让姜陶陶来接。
姜陶陶走近时,脑子里正在努力想出敷衍的说辞。
没想到,已经有人主动替她解围了。
一个豆蔻年华的朱雀族小姑娘扯着裙子,很高兴地道:“昆仑三青鸟,竟然还是瑞兽来贺!”
三青鸟刚才的来势汹汹,实在不像是道贺的。
但在如此重大的场合,人人都希望本族得到赐福与祝贺。
其他人不愿,也不敢去想三青鸟的真实目的是挑衅,只好跟着附和。
说着说着,连自己都信了,语气愈发真挚。
姜陶陶抿唇,『露』出十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一眼望去,大家都喜气洋洋。
唯独绛雪脸上发白,浑身战栗。
三青鸟只是稍微偏了偏脑袋,她立刻尖叫出声,踉跄地往后退,双腿发软,多亏紧紧拽着了身边的人,才没有摔下去。
喜乐的氛围,一瞬间停滞住。
远处突然闪过道冷光,化作无形锁链,锁住三青鸟双翼。
小鸟瞬间感到不适极了,抬起翅膀,奋力想要挣扎。
但那光链太过牢固,它只能小弧度挪动,努力的动作甚至有些滑稽。
在这么多人前被如此束缚,对高傲的三青鸟,绝对是堪称心理阴影的耻辱。
姜陶陶循着冷光看去,对上那双熟悉的黑漆漆的狭眸。
晏临则面无表情,周身都泛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姜陶陶早就猜到了。
除了他以外,九重天上没有另一个人,能桎梏住三青鸟这等瑞兽。
她将三青鸟遮在身后,裙摆挡住小鸟略微狼狈的模样,仰脸,皮笑肉不笑:
“三青鸟刚刚并没有伤人,这里每个人都能证明。
不是刚刚还在说瑞兽来贺吗,对来庆贺的客人,就是这种待客之道?”
晏临则从未听过她这样强硬的语句,眯眸,居高临下地掠过姜陶陶。
是打量,但没有过多停留。
他不咸不淡地说:“你不该带它来。”
哦。
是不该带它,还是她不该来?
正好,她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停留。
等光链解除,她肯定要把三青鸟拖回去骂一顿。
至于现在,姜陶陶绝对会护短到底。
没等她继续反驳,高台上,突然传来袅袅的女声:
“三青千万年前与朱雀同属凤凰座下,这是头一回在朱雀族的交接仪式上『露』面。我妹妹曾在三青鸟手下受过伤,当然会害怕。但并不是针对这次的贵客。
既然是大吉之兆,还请仙君高抬贵手,放了吧。”
说话的女子就在高台中央,身形曼妙,穿着复杂,是朱雀族的传统隆重服饰。
脸前有厚厚两层面帘,遮住她的容貌,不过,看得出是个大美人。
她说是高抬贵手,却听不出没几分卑微求人的意味。
像是跟朋友说话一样,轻松平常。
晏临则淡淡颔首,嗯了声,将光链收了回来。
“小雪,你先去休息吧。”女子抬手,让人扶绛雪坐下休憩。
姜陶陶猜出,这大概就是绛雪整天挂在嘴边当令箭的姐姐绛朱。
她没空将这幅假情假意的戏码演下去,拉起风朵就要告辞。
转身刚走,便听见绛朱直白地问:“夫人不留下来吗?”
姜陶陶顿住。
绛朱见状,没有追问,反而偏过头去看晏临则,有些懊恼地道:
“难道是我认错,闹了个乌龙?可听小雪说,临则仙君,你有了位道侣,长得……约莫就是这般模样。
这点事,我不应该记错吧?”
临则仙君,从没有人这么称呼过晏临则。
又正式,又带着旁人『插』足不进来的,朋友般的亲昵。
中间那微妙的停顿,更是有些旁人无法体会的剑拔弩张。
姜陶陶感觉,自己的手被风朵握得更紧了。
她也有些意外,没想到朱砂痣本人半点不惊讶,也半点不拧巴,就这么爽快地承认了她的身份。
还以为绛朱会瞬间盛怒,挤兑她,把她赶出去,她就能从善如流地直接走了呢。
倒是仙君明显怔了一瞬,才对旁边的仆侍道:“领她入座。”
他独自站在高台边,身旁没一个人。那个位置,以往从来都默认是姜陶陶。
但这一次,仆侍并没有把姜陶陶领过去。
姜陶陶也没有提出这般要求。
她把缩小了好几倍的三青鸟抱在怀里,跟风朵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风朵全程并没有说话,坐好后,才凑过来低语:
“陶陶,虽然我天天在跟你说晏临则的不是,但这个时候,你还是在他身边比较好。
你看绛雪那个嘚瑟的眼神……拜托,她姐姐都承认你才是仙君夫人了,她得意个屁啊!”
绛朱还没摘下面帘,此前,又很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实相貌。
风朵不可能往深处想。
姜陶陶却已经被剧透完了接下来这处好戏的全过程。
她半仰起脸,看着宽台上的两道身影,十分老神在在地道:“这儿视野挺好的。”
前座有个稚嫩的孩童,正好奇在问母亲:“那个漂亮的姐姐是谁啊?”
“是我们朱雀族未来的玄女殿下。”
母亲看向高台上那抹身影,充满了敬意:
“绛朱殿下是这一辈最有天赋的人,当初为了潜心掺透朱雀之血,闭关了好几十年。你还小,以前没机会见她,以后多见几面,一定不会忘的。”
“不是不是,我不是说那个。”
小童悄悄指了指姜陶陶,扭扭捏捏,“是这个很漂亮的姐姐。”
母亲:“……”
姜陶陶:“……”
这个时候,她并不是很想拥有姓名。
那母亲还没来得及回答,高台上刚刚被三青鸟打断的交接仪式,已经重新开始了。
四周立柱发出轰隆隆的巨响,顶端腾起熊熊火焰,从四面八方倾注在高台之上。
正午烈日的光芒,跟随着那些火焰一起,齐聚于巨大的朱雀红铜像。
绛朱跪于铜像前。
族巫以中古方言的调子,开始念颂——
大意就是,这一任玄女选定绛朱,是因为她有多么多么优秀,必定担当重任,不负朱雀全族与凤凰上神。
烈火愈大,将绛朱整个人都吞噬其中。
不知多久,火焰消退后,绛朱终于重新出现了在众人前。
她脸前的垂帘已经被烧掉,『露』出完完整整的脸蛋。
衣裙带火,远看,是一片纯粹发亮的火红『色』。
晏临则从头到尾,就站在旁边。
他们离得不近,但因着高台上只有他们两人,远远望着,就像是并肩一般。
所有人或站或跪,响起一声连着一声的“恭迎玄女殿下”。
异口同声的恭喜中,却有几个突兀的响动。
“阿母,不是说是我们的殿下吗?漂亮姐姐怎么在上面呀?”
“瞎说什么,那哪儿是什么姐姐,分明是是——”
话没说完,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众人经过这一提醒,视线纷纷在姜陶陶跟绛朱的脸上游移。
当看清楚时,每个人的脸上都难掩惊愕。
明明五官跟神态都有天壤之别,可乍一看,那气质……却几乎一模一样!
这绝非巧合。
一个是仙君道侣,一个是仙君曾经青梅竹马长大的多年好友。
绛朱闭关之后不久,姜陶陶就一步登仙,成为了仙君道侣,受尽晏临则宠爱。
过去五年,九重天没哪个女仙不是羡慕嫉妒恨她,巴不得取而代之。
她们不明白,姜陶陶一个凡间粉雀妖,凭什么意外得到众仙之首的垂怜?
现在,什么疑虑都没有了。
凭什么?可不就是凭那张跟朱雀玄女有七分相似的容貌!
说难听点,姜陶陶就是仙君爱而不得的慰藉。
如今朱雀玄女回来了,仙君便毫不犹豫地站在了绛朱身侧。
他讨厌繁琐礼节,不常在这种场合『露』面。
这回却一反常态地出现在绛朱继位的典礼上。
相比之下,姜陶陶被安排在了那么偏僻的座位,从头到尾,甚至没得到他一句过问……
冷落谁,偏爱谁,高低立下,云泥之别。
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在惊讶之后,要么幸灾乐祸,要么奚落,要么怜悯同情。
风朵紧紧抓住姜陶陶的手,肩膀在抖,嘴唇也在颤抖,惊讶跟盛怒让她说不出话,丹田里的气息都是紊『乱』的。
姜陶陶反握住她,淡声道:“你念一下清心诀。”
她一点波澜都没有,心里无比平静。
甚至还有心情来打量绛朱的穿着。
半鸾纹与鸾纹交织。若是不细看,跟她这段日子最喜爱的鸾纹锦衣,完全无异。
且都是火红『色』泽。
难怪晏临则想让她换掉,说他不喜欢。
记忆里的朱砂痣就是这般模样,看见她穿上类似的,肯定会不免觉得亵|渎了。
那个词怎么说的——
哦,对,东施效颦。
虽然,从事实上来讲,东施应该是仙君的朱砂痣才对。